李元霸的皮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冲出烟尘的刹那,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骨滑进锁子甲,烫得皮肤发疼。
密道出口的月光落进眼里,照见武曌倚着半塌的砖墙,翟衣已褪,露出底下玄色劲装——那劲装绣着金线缠枝莲,却被魔气浸得泛着青灰,像浸在阴河里的寿衣。
\"来得好。\"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吼,铁锥似的目光钉在武曌咽喉处。
右手的铁锤还滴着碎砖渣,左手却已攥成拳——方才三锤耗了小半内力,这一拳他压了七分力,专打武曌方才说话时松懈的破绽。
拳风裹着破空声砸向面门时,武曌终于动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指尖掠过鬓角那朵缀着夜明珠的金步摇,那珠子突然暗了下去。
李元霸瞳孔骤缩,就见一团黑雾从她袖中涌出,细若游丝,却在两人之间织成网。
他的拳背刚触到黑雾,便像打进了胶里——黏腻、阴寒,竟生生把他这势若奔雷的一拳拖慢了半拍。
\"阴魂丝?\"李元霸咬牙,腕骨猛地一震。
他这震腕是跟秦琼学的,当年在长春宫演武,三招震断尉迟恭的丈八蛇矛。
可此刻黑雾里突然窜出几缕银线,缠上他的手腕,疼得他倒抽冷气——那哪是雾气,分明是淬了蚀骨毒的细鳞!
武曌的嘴角终于扬起半分,像看孩童耍刀枪的长辈。
她指尖轻轻一勾,李元霸的拳头便被黑雾拽得偏了三寸,擦着她耳侧砸在砖墙上。\"赵王的拳,倒比铁锤软和。\"她的声音裹着魔气,像浸了冰水的铜铃,\"当年在太原宫,你砸塌演武厅时,可没这么束手束脚?\"
李元霸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十岁那年,为争一口鹿肉,挥拳砸塌了后苑的月亮门。
李渊气得要抽他,还是老管家拦着:\"这孩子的力,是老天爷给的,收不住。\"可此刻他分明收住了——方才那一拳,他怕伤着武曌?
怕什么?
怕杀了她?
\"放屁!\"他吼得密道顶的浮灰簌簌往下掉。
左手猛地攥住黑雾里的银线,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血珠混着黑雾往下淌。
右手的铁锤抡圆了,这次他不藏力,天地之力顺着锤柄往体内灌——东边的邙山、南边的洛水、西边的函谷关,所有山川灵气都往这锤上涌。
\"天地为兵!\"他暴喝一声。
那铁锤瞬间胀大十数倍,锤头凝着青金色的光,像要把天砸出个窟窿。
武曌的发丝被锤风压得根根倒竖,却仍站得笔直,玄色劲装下的腰肢绷成弓弦。
李元霸看着她眼底翻涌的黑浪,突然想起晋阳城外的鬼哭涧——那底下埋着十万隋军,每到雨夜便有冤魂哭号。
巨锤砸下的刹那,武曌终于动了第二步。
她双手结印,胸前的金步摇\"咔\"地断裂,夜明珠碎成八瓣,每瓣都裹着黑雾冲上半空。
李元霸的瞳孔里映出诡异的画面:那些黑雾竟在半空凝成魔纹,像活物般啃噬巨锤的金光。
第一锤的光纹碎了,第二锤的灵气散了,等第三锤的余威扫过,武曌已站在十步外,发间的金步摇只剩半截断簪,却仍在笑。
\"你看。\"她抬手指向密道外的夜空。
李元霸这才注意到,方才还亮如明镜的月亮,此刻被黑雾遮了半边,像浸在血里的玉。\"天地之力?\"她的声音突然甜得发腻,\"不过是我养在坛子里的蛐蛐儿,想让它叫便叫,想让它哑......\"她指尖一弹,半空中的魔纹突然炸成黑雨,\"便哑。\"
李元霸的后背全湿了。
他握着铁锤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惊的。
当年和罗士信对砸三百锤,他没抖;在紫金山匹马双锤震退十八路反王,他没抖;可此刻,他望着武曌袖中不断涌出的黑雾,突然想起老管家临终前的话:\"这天下最厉害的不是刀枪,是人心。
可人心若沾了魔......\"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锣。
铁锤垂在脚边,天地之力还在往体内涌,却被黑雾搅得乱成一团。
武曌的身影在黑雾里忽远忽近,他却看清了她劲装下的素色中衣——那衣领处的针脚,和感业寺里老尼姑补的袈裟一模一样。
\"我是谁不重要。\"武曌的身影突然近在咫尺,她伸手摸向李元霸的脸颊,指尖的黑雾钻进他的鼻孔,\"重要的是......\"她的呼吸喷在他耳侧,\"你以为自己在砸密道,可你每砸一锤,都在给玄甲军的战鼓,添一把火。\"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李元霸猛地转头,就见密道外的空地上,三千玄甲军的火把连成星河,最前头的将旗上,\"神都卫\"三个大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武曌早把玄甲军布在密道出口,就等他冲出来。
\"现在,\"武曌退后半步,黑雾在她脚下凝成莲花,\"你是要继续砸我,还是转头战玄甲军?\"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或者......\"她抬手指向李元霸背后,\"你看看,你引动的天地之力,在召什么?\"
李元霸下意识回头。
月光下,他分明看见虚空中浮起无数影子——披甲的骑兵、执矛的步兵、举旗的校尉,全是当年唐军的打扮。
他们的身影半透明,却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马蹄声、喊杀声混着夜风灌进耳朵。
\"这是......\"他的喉咙发紧。
那些影子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在虎牢关,他跟着李世民冲阵时,身边的唐军就是这副模样。
可这些人早该埋在黄土里了,怎么会......
\"赵王的天地之力,召的是执念。\"武曌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你念着李璠的旗还在晋阳飘,念着当年唐军的威风,念着......\"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念着你没能护下的那些人。\"
李元霸握紧铁锤。
夜风掀起他的皮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玄甲军的号角。
虚空中的唐军影子越来越清晰,最前头的骑兵举着唐字旗,马首的红缨被风吹得像火。
他突然明白老管家说的\"人心\"是什么了——原来最厉害的不是魔,是他自己心里,那团怎么都砸不灭的火。
\"来。\"他转身看向武曌,嘴角扯出个血糊糊的笑,\"不管是魔,是军,是鬼......\"他抡起铁锤,虚空中的唐军影子跟着他的动作抬起武器,\"老子今天,全砸了。\"
黑雾里,武曌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望着李元霸背后翻涌的唐军虚影,忽然想起感业寺那口枯井——井里锁着她的剃度牒,也锁着她当年的眼泪。
可此刻,她望着李元霸眼里的光,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她不该把这团火烧得太旺。
玄甲军的战鼓响了。
李元霸的铁锤划破夜空,虚空中的唐军影子跟着冲了出去。
武曌的魔气裹着黑雾迎上,两团光在月光下撞出刺目的亮。
密道外的玄甲军将官握紧了腰间的横刀,却没人敢靠前——他们知道,这不是人能插手的仗。
李元霸的铁锤砸在魔气上,震得他虎口裂开。
可他没觉得疼,他只看见虚空中的唐军骑兵,正举着长矛,朝武曌的魔气阵冲过来。
那些影子没有实体,却带着当年虎牢关的气势——李世民在马上喊\"元霸,跟我冲\"时,也是这副模样。
\"冲!\"他吼得嗓子破了音。
虚空中的唐军影子跟着他吼,声浪震得玄甲军的火把东倒西歪。
武曌的魔气阵出现了裂痕,她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李元霸引动的天地之力,竟能召来这么强的执念。
月光下,李元霸的身影和唐军影子叠在一起。
他握着铁锤的手不再抖,眼底的凝重变成了狠劲——管你是魔是帝,今天老子就用这天地为兵,砸出条血路。
武曌退了半步。
她望着李元霸背后的千军万马,忽然笑了——这团火,比她想的更旺。
或许,她该谢谢李元霸——毕竟,这天下,总得有团火,才能烧出个新天。
玄甲军的号角声更近了。
李元霸的铁锤再次抡起,虚空中的唐军影子跟着举起武器。
这一次,他没留力,天地之力像决堤的河,全往锤上涌。
武曌的魔气阵开始动摇,她的指尖掐得发白——她知道,这一仗,要变天了。
远处虚空中,唐军骑兵的长矛尖开始凝出实体,马首的红缨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李元霸的铁锤上,竟浮现出\"唐\"字的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