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跨界苗圃
黑风谷的风总带着股砂砾般的糙意，卷着崖壁上垂落的枯藤打旋。林小婉站在谷口那棵千年歪脖子松下，望着眼前被翻耕得整整齐齐的土地，鼻尖萦绕着新鲜泥土混着妖气的气息——这是妖族药农们连夜劳作的成果，深褐色的田垄像铺开的锦缎，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湿润的光。
“林仙子，都按您的吩咐翻了三尺深。”虎力长老瓮声瓮气地说着，毛茸茸的爪子往身后一摆，十几个精怪立刻挺直了腰板。领头的虎头小妖耳朵尖还沾着泥，眼珠子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手里攥着柄比他还高的木犁，犁尖上还挂着块没清理干净的草根。
林小婉笑着点头，将背上的竹篓卸下来。篓子里铺着三层云锦，各色种子安静地躺在其中：人间界的紫菀籽裹着淡紫色的绒毛，妖界的血藤种像极了缩小的红玉，还有几包泛着微光的仙谷种，是临行前瑶池那边托人送来的。她指尖凝起一缕浅碧色的灵力，轻轻拂过紫菀籽，那些细小的种子立刻在灵力中微微震颤，像是苏醒的蝶。
“紫菀性温，能润肺气，寻常时候只在人间界的坡地生长。”她拈起三粒种子托在掌心，声音清润如溪，“但混着血藤种播下去，二者根须相缠时，紫菀能中和血藤的戾气，血藤则能借紫菀的清气扎根更深——这样长出来的灵植，才能在魔气侵蚀的土地里活下来。”
虎力长老凑过来，粗粝的鼻尖在她掌心嗅了嗅，忽然闷笑一声：“仙子这法子，倒像俺们妖族的共生术。”他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盘着的蛇形纹身，“就像俺与赤练，你中有我，才能在黑风谷立足百年。”
林小婉眼底泛起笑意。她来黑风谷前，曾在灵植坊的古籍里翻到过《跨界灵植考》，里面记载着三界定鼎前，人间的神农曾与妖界的药神共种灵田，那时的种子从无界域之分。只是后来三界壁垒渐深，灵植也跟着有了归属，这般跨界混种的法子，倒成了失传的技艺。
“间距要留两尺。”她走到田垄边，灵力顺着指尖渗入泥土，在地面画出整齐的浅沟，“太密了会争养分，太疏了又聚不起灵气。”虎头小妖看得最认真，毛茸茸的爪子跟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比划，尾巴尖兴奋地翘起来，扫得身后的石碓咚咚作响。
播种开始时，天飘起了细雨。妖族药农们动作却没停，鹿蜀族的少女们踮着脚尖在田垄间穿梭，裙摆扫过地面时，浅沟里立刻冒出细碎的绿芽；熊罴精们虽笨拙，却把每粒种子都埋得深浅一致，宽厚的熊掌拍过泥土，竟能拍出恰到好处的紧实度。
林小婉在田埂上来回查看，忽见虎头小妖蹲在自家负责的那片地里，正用爪子小心翼翼地将紫菀籽和血藤种摆成环形。“这样它们就能像围圈圈一样长大啦。”他抬头时，雨水顺着毛茸茸的脸颊往下淌，鼻尖还沾着块泥巴，“俺娘说，团在一起才暖和。”
她心头微动，蹲下身帮他把歪了的种子摆正：“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虎子！”小妖挺起胸膛，耳朵得意地抖了抖，“俺是黑风谷最会种药的小妖！”
雨停时，三百亩田垄已播满了种子。林小婉站在谷崖边望去，那些藏在泥土下的生命像是在呼吸，隐约有淡青色的灵气从土地里蒸腾起来，与黑风谷原本的妖气交织成网。虎力长老递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妖兽奶，粗声道：“仙子歇歇吧，剩下的活儿交给俺们。”
林小婉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忽然想起三天前离开灵植坊时，药童们追在车后喊“坊主记得带新培育的金纹草回来”。那时她还笑着摆手，没想到此刻在这黑风谷里，倒真见着了类似的灵植征兆——虎子埋下的种子上方，泥土竟隐隐泛着金光。
三日后，黑风谷的田垄上爆出一片新绿。最惹眼的是虎子负责的那片地，紫菀的嫩芽顶着淡金色的纹路破土而出，血藤的红须缠绕其上，远远望去像铺了层织金的锦缎。虎力长老捧着嫩芽啧啧称奇，尾巴在身后拍得地面砰砰响：“这小子，怕不是有神农血脉！”
林小婉却凝起了眉头。她摘下片带金纹的叶子，灵力探入其中时，竟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仙域气息——这金纹，与瑶池灵泉滋养出的稻穗纹路如出一辙。正思忖间，腰间的传讯玉佩忽然亮起，洛尘的声音裹着灵泉的水汽传来：“林小婉，速来瑶池，这里出了件怪事。”
瑶池的雾气总带着三分仙气，寻常修士踏足时，衣襟都会沾染上淡淡的灵光。但此刻林小婉站在瑶池畔的田埂上，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人间界的水稻竟长到了丈许高，沉甸甸的稻穗上凝结着米粒大小的仙晶，风吹过时，稻浪翻滚如碎金流动，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灵力香气。
“十天前播的种。”洛尘一袭月白道袍站在田边，指尖轻拂过稻穗，仙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用灵泉浇灌时，本是想试试能否改良稻种，没想到竟长出了这东西。”他摘下一粒仙晶递给林小婉，“你看这纹路。”
仙晶在掌心流转着柔和的光，内里的纹路竟与黑风谷紫菀上的金纹分毫不差。林小婉忽然想起《跨界灵植考》里的插图，那幅泛黄的古画上，神农与药神共植的灵田中央，正长着一株集人、妖、仙三界灵韵的奇花，花瓣上的纹路，与此刻掌中的仙晶如出一辙。
“苏徭呢？”她抬头问道。
“在苗圃深处。”洛尘往雾气更浓的地方指了指，“她发现这些稻穗能增强灵力抗性，正带着弟子们测试。”
穿过层层稻浪，林小婉在一处灵泉喷涌的石潭边找到了苏徭。这位瑶池仙子正盘膝坐在潭边，面前摆着三株稻穗，每株稻穗下都坐着一位面色苍白的修士——他们是半月前在魔气侵袭中受伤的仙兵，此刻正闭着眼吸收稻穗散发的灵光，原本灰败的脸色竟渐渐泛起红晕。
“你来得正好。”苏徭睁开眼，眸中带着难掩的兴奋，“这些稻穗凝结的仙晶，能中和修士体内残留的魔气。刚才那位弟子，原本已经快被魔气侵心，现在脉息竟平稳了许多。”她摘下一粒仙晶碾碎，融入灵泉水里递给林小婉，“尝尝看。”
灵泉水入喉时，一股温润的灵力顺着喉间淌下，所过之处，连带着连日来在黑风谷积攒的疲惫都消散了。林小婉忽然明白过来：“人间的稻种借仙域灵泉长出仙晶，妖界的血藤借人间紫菀生出金纹——这不是简单的改良，是灵植在跨界融合时，自发形成了对抗魔气的力量。”
苏徭点头，指尖划过潭边的石壁，那里刻着瑶池珍藏的《三界灵植谱》。她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这里，记载着上古时期，魔气第一次侵袭三界时，先民们就是用跨界种植的法子培育出抗魔灵植。只是后来三界划界，灵植也有了域限，这法子便渐渐失传了。”
正说着，洛尘忽然踏着灵光而来，手里捧着片带着金纹的紫菀叶——竟是虎力长老托传讯仙鹤送来的。“黑风谷那边也有发现。”他将叶片放在石桌上，与稻穗上的仙晶并列，“这金纹里的气息，与仙晶同源。”
三片叶子在石桌上微微震颤，金纹中的灵光竟慢慢汇聚到一起，在半空凝成一株虚幻的灵植——根茎如人间草木，枝干似妖界藤蔓，花叶间却凝结着仙域的晶光。林小婉看着那株虚影，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是‘三界根’！上古传说中能净化魔气的灵植！”
雾气深处忽然传来几声鹤鸣，负责看守青岚山苗圃的弟子踏着云气而来，脸色带着几分急切：“三位仙子，青岚山那边出了变故——种下的灵植忽然疯长，已经快要冲破结界了！”
青岚山的结界是百年前由佛、道、妖三族共同布下的，本是为了镇压山底的魔气。但此刻林小婉站在结界外，却看见无数藤蔓正从结界的缝隙里钻出来，叶片上同时带着佛族的金光、道家的紫气和妖族的赤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座山笼罩其中。
“七天前播的种，是佛界的菩提籽混着人间的青木香。”守山的僧人双手合十，声音里带着惊叹，“昨夜忽然开始疯长，结界的灵力不但没压制住，反而被它们吸走了大半。”他指向山腰，那里的藤蔓正缠着一块魔气凝结的黑石，原本漆黑的石头竟在慢慢褪色。
林小婉伸手触碰藤蔓，指尖立刻传来熟悉的金纹触感。这些藤蔓的根须深处，竟盘绕着与黑风谷、瑶池相同的灵光——原来三处苗圃的灵植，早已通过地底的灵脉连成了一体。
“不是疯长，是在织网。”洛尘望着漫山遍野的藤蔓，忽然明白了什么，“三界的灵植借着各自的土地扎根，再通过灵脉相连，正在织一张能覆盖三界的抗魔网。”
苏徭取出腰间的传讯玉符，灵力注入时，玉符上同时亮起三个光点——分别对应着青岚山、黑风谷和瑶池。“难怪古籍里说，三界本是一体。”她轻声道，“连灵植都知道要合在一起才能对抗魔气，我们却还在守着各自的界域。”
话音刚落，青岚山的地脉忽然传来一阵震颤。那些缠绕着黑石的藤蔓忽然绽放出洁白的花朵，花瓣飘落时，黑石上的魔气竟像冰雪般消融了。与此同时，黑风谷的紫菀田泛起金光，瑶池的稻穗发出清越的鸣响，三处苗圃的灵光顺着灵脉交汇，在天际凝成一道横跨三界的彩虹。
林小婉望着那道彩虹，忽然想起虎子捧着金纹嫩芽时的笑脸，想起受伤修士脸上恢复的红晕，想起守山僧人眼中的惊叹。她从袖中取出最后一包种子——那是灵植坊新培育的金纹草种，此刻正在掌心微微发烫。
“该把剩下的种子播下去了。”她转身对众人笑道，“毕竟三界这么大，我们的苗圃，还得再扩扩。”
虎力长老带着妖族药农往青岚山赶时，背上的竹篓里装满了血藤种；瑶池的仙娥们提着灵泉水走向人间界，稻种在篮中散发着微光；青岚山的僧人则将菩提籽分给过往的旅人，指尖的佛光与种子上的金纹交相辉映。
三日后，人间界的平原上长出了带着佛光的青木香，妖界的雨林里结出了仙晶的果实，仙域的云海中飘着紫菀的香气。当第一缕阳光穿过三界的彩虹，落在林小婉新播下的金纹草上时，她忽然明白，所谓跨界，从来不是跨越壁垒，而是记得——我们本就同根而生。
黑风谷的虎头小妖虎子后来成了三界闻名的药农，他总爱捧着那株最早长出的金纹紫菀，对前来求学的修士们说：“种东西哪有什么界域之分？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金子。”而他身后的田垄上，紫菀与血藤缠绵生长，金纹在阳光下流转，像无数双连接三界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