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幻境疑云
心魔试炼塔的铜铃在三更天突然炸裂时，守塔修士玄真正在擦拭第五层的功德碑。那串挂在塔顶的青铜铃本是上古法器，能镇住塔内溢出的虚妄之气，此刻却碎成了满地青灰色的粉末，随风卷起的刹那，竟化作无数扭曲的人脸，尖啸着扑向塔身。
“不对劲！”玄真捏碎传讯符的瞬间，第六层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他踩着飞剑冲上塔阶，刚到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转角，就被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呛得后退半步——那是不同于试炼塔寻常幻境的、带着活物体温的血味。
转角处的石壁正在渗血。原本雕刻着“节制”二字的白玉壁，此刻竟像块浸了血的海绵，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字迹流淌，在地面汇成蜿蜒的小溪。玄真指尖凝起清心诀，灵力触到石壁的刹那，那些血迹突然沸腾起来，化作无数把沾着碎肉的刀刃，朝他面门刺来。
“是幻境！”他咬破舌尖，逼出的精血在身前凝成护罩，刀刃撞上来的瞬间，果然化作了四散的黑烟。但下一秒，更骇人的景象撞入眼帘——第六层的入口处，一个虎头虎脑的妖族少年正举着骨刀，朝身边的人族修士劈砍。那修士的左臂已经被砍得鲜血淋漓，却仍死死抱着少年的腰，嘶哑地喊：“阿虎！醒醒！这是假的！”
被称作阿虎的少年双目赤红，嘴角挂着涎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脖颈上挂着的狼牙护身符本是压制心魔的法器，此刻却黑得像块焦炭，护身符边缘的银链正滋滋冒着黑烟，显然是被某种邪力侵蚀了。
“第五层刚过的妖族弟子，叫虎烈，”玄真认出了那少年腰间的腰牌，心猛地沉了下去，“按规矩，第六层考验的是‘暴食’，幻境里最多出现珍馐诱惑，怎么会有残杀景象？”
他正想冲上去制服虎烈，却见第六层的地面突然裂开深沟。那些原本该盛满琼浆玉液的沟壑里，此刻竟灌满了粘稠的血浆，无数修士的残肢在血水里浮浮沉沉，有仙域的羽冠、妖族的兽皮，还有人间界的粗布衣衫。更诡异的是，那些残肢的断口处，都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黑雾，像活着的蛆虫般蠕动。
“救命……”血水里忽然浮起个半张脸，是个穿瑶池道袍的女修，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玄真，瞳孔里映出的却不是他的身影，而是无数挥舞的刀刃，“他们都在抢……抢那颗仙晶……”
话音未落，女修的脸突然炸开，化作一团黑雾融入血水。虎烈像是被这景象刺激到，猛地挣脱人族修士的束缚，骨刀直劈对方脖颈——就在这时，一道月白色的流光破空而至，精准地撞在骨刀侧面。
“铛”的一声脆响，骨刀脱手飞出，深深钉进石壁。洛尘的身影落在两人之间，指尖凝着的灵力如月光般柔和，轻轻拂过虎烈的眉心。少年浑身一颤，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洛尘仙长！”玄真又惊又喜，刚要上前禀报，却被对方抬手制止。
洛尘没看他，目光紧锁着第六层的穹顶。那里本该绘制着“戒贪嗔痴”的壁画，此刻却被一层灰黑色的雾气笼罩，壁画上的经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露出底下狰狞的血色纹路。他伸手触碰那些纹路，指尖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是深渊魔气。”他收回手，指尖已经沾了点灰黑色的粉末，凑近鼻尖轻嗅时，粉末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比青岚山结界外的魔气更精纯，像是……直接从塔心渗出来的。”
“塔心？”玄真脸色煞白，“塔心的净化水晶是镇压整座试炼塔的根基，怎么会……”
话未说完，苏徭的声音已从塔顶传来：“不止第六层，第七层的幻境也开始紊乱了！”她踏着灵光落下，素白的衣袖上沾着几点墨色污渍，“刚接到传讯，有位佛修在‘嗔恨’试炼中走火入魔，金身都被魔气染黑了。”
她指尖弹出一道莹白的灵光，精准地落在虎烈脖颈的狼牙护身符上。护身符发出刺耳的嗡鸣，黑烟滚滚而出，却在触及白光时像冰雪遇火般消融。“暂时压制住了，但治标不治本。”苏徭看着仍在昏迷的少年，眉头紧锁，“魔气能干扰试炼幻境，说明塔灵的神智已经被侵蚀了。”
心魔试炼塔的核心在第九层地底。三人穿过层层幻境时，发现各层的试炼都已开始异变：考验“贪婪”的珠玉窟里，宝石化作了啃食血肉的毒虫；考验“懒惰”的迷雾林里，沉睡者的梦境被替换成了永无止境的酷刑；最底层的“嫉妒”试炼场，倒映出的不再是心魔，而是各族修士自相残杀的未来。
“不对劲，”洛尘在第八层停下脚步，望着地面上不断扩散的黑雾，“魔气的浓度在递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塔心源源不断地输送。”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面青铜镜，镜光映照之处，黑雾里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正顺着塔内的灵脉蔓延。
苏徭指尖掐诀，引动自身仙元注入青铜镜。镜光骤然变强，触须在强光中剧烈扭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是深渊裂隙的气息，”她脸色凝重，“当年封印深渊时，有部分魔气残留在三界缝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九层的入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原本通透如琉璃的屏障，此刻却像蒙了层黑纱，隐约能看见内里的塔心水晶正在剧烈震颤。水晶周围的八根盘龙柱上，刻着的净化符文已经大半熄灭，只剩下最顶端的几颗夜明珠还在顽强地散发微光。
“强行突破会伤到塔灵。”洛尘按住想要出手的苏徭，目光落在屏障上流动的黑雾，“这些魔气已经与塔灵的灵力纠缠在一起，硬拆只会两败俱伤。”他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试炼塔的塔灵本是上古时期一位净化大能的残魂所化，若塔灵受损，整座试炼塔都会崩塌。
就在这时，玄真怀里的传讯符突然亮起，是守塔长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快！去看看塔心！水晶……水晶上长出了黑色的藤蔓！”
洛尘当机立断，取出腰间的玉佩注入灵力：“苏徭，你稳住屏障，我去塔心。”玉佩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屏障，竟硬生生撕开了道缝隙。他钻进去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塔心所在的密室里，原本晶莹剔透的水晶柱上，果然缠着无数灰黑色的藤蔓，藤蔓的顶端开着妖异的肉瘤，正不断渗出黑雾。
水晶柱中央，隐约能看见个蜷缩的光影，那是塔灵的本体。此刻光影正在剧烈挣扎，每一次扭动，水晶柱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嗡鸣。藤蔓上的肉瘤随着嗡鸣微微颤动，像是在贪婪地吸食着什么。
“塔灵！”洛尘祭出本命仙剑，剑气如银龙般斩向藤蔓。但剑锋刚触到藤蔓，就被上面的黑雾缠住，剑身竟泛起了灰黑色的锈迹。“好强的腐蚀性！”他急忙收回仙剑，看着剑身上蔓延的锈迹，心头一沉，“寻常法器根本伤不了它。”
苏徭也跟着钻进了缝隙，她指尖凝起瑶池的灵泉之力，化作水箭射向肉瘤。水箭撞上肉瘤的瞬间，果然蒸腾起大量白雾，但肉瘤只是微微收缩，随即又爆出更多的黑雾。“不行，净化力不够，”她喘息着道，“得找件能克制深渊魔气的东西。”
黑雾越来越浓，已经开始顺着两人的衣袂往上爬。洛尘的道袍边缘已经泛起灰败之色，他一边用灵力逼退黑雾，一边急声道：“佛界的紫金钵盂？妖族的镇魂木？还是人间界的辟邪玉……”
“等等！”一直沉默的玄真突然惊呼出声，他指着水晶柱上藤蔓的纹路，“这纹路……和上次青岚山魔气污染的黑石上的一样！林小婉仙子培育的破妄草，不是能净化那种魔气吗？”
洛尘和苏徭同时眼前一亮。他们想起不久前在跨界苗圃见到的景象——带着金纹的破妄草能让魔气凝结的黑石褪色，其净化之力正是深渊魔气的克星。
“我去灵植坊！”苏徭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出试炼塔。灵植坊距此不过百里，以她的修为，往返只需一炷香的时间。
但塔心的情况已经容不得等待。水晶柱上的藤蔓开始疯狂生长，塔灵的光影越来越淡，眼看就要被完全吞噬。洛尘咬破舌尖，将精血逼成血珠拍向水晶柱，暂时逼退了部分藤蔓，却也被反震的魔气震得喷出一口鲜血。
“撑住！”他对着光影喊道，声音在黑雾中显得格外微弱，“破妄草马上就到！”
光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微微一顿，随即爆发出最后一点灵光，将藤蔓逼退了寸许。就在这时，苏徭的声音穿透黑雾传来：“来了！”
一道碧色的流光冲破屏障，落在洛尘手中。那是株带着金纹的破妄草，叶片上的纹路正流转着柔和的光芒，草茎上还沾着灵植坊特有的沃土。林小婉的声音裹在流光里传来：“根须处裹了瑶池灵泉和青岚山的菩提露，直接种进水晶柱底座！”
洛尘不敢耽搁，指尖凝起灵力，小心翼翼地剥开破妄草根部的土壤。根系接触到水晶柱底座的刹那，破妄草突然剧烈震颤，金纹中的光芒骤然暴涨，竟在周围形成了道淡金色的结界。
“滋啦——”藤蔓触到结界的瞬间，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缩回，黑雾撞上金光，发出煎油般的响声。破妄草的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扎进水晶柱，顺着藤蔓蔓延的轨迹生长，所过之处，灰黑色的藤蔓迅速枯萎，化作无害的飞灰。
“有效！”苏徭惊喜地喊道，连忙引动自身仙元注入破妄草。金纹的光芒更盛了，像无数细小的金线，缠绕着水晶柱向上攀爬，将黑雾一点点剥离。
塔灵的光影渐渐清晰起来，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水晶柱上的藤蔓以惊人的速度枯萎，那些肉瘤在金光中爆裂开，散发出刺鼻的腥气。当最后一缕黑雾被破妄草吸收时，试炼塔突然剧烈震颤，各层紊乱的幻境如潮水般退去——第六层的血沟变回了盛满琼浆的沟壑，第七层的佛修从昏迷中醒来，金身的墨色污渍正在消退，就连昏迷的虎烈也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
破妄草在水晶柱顶端开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花瓣上的金纹与水晶柱的灵光交织，在密室里凝成一道小小的彩虹。洛尘看着那朵花，忽然发现花瓣上竟映出了试炼塔外的景象——城西的废弃祭坛里，正有几个黑袍人围着个裂开的石坛，坛口溢出的黑雾，与塔心的魔气一模一样。
“是血魔教余孽。”苏徭的声音冷了下来，她认出了黑袍人袖口的骷髅标记，“当年深渊之战后，他们就躲在三界缝隙里研究如何引魔气现世，没想到竟敢打试炼塔的主意。”
玄真捧着传讯符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各层幻境都恢复正常了！刚才收到消息，青岚山和黑风谷的苗圃也感应到了魔气波动，林小婉仙子已经带着破妄草去支援了。”
洛尘望着水晶柱上盛开的白花，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他们破坏试炼塔，恐怕不只是为了释放魔气。”他想起刚才幻境中各族修士自相残杀的景象，“心魔试炼本是磨练修士心智的地方，若这里的幻境被魔气污染，只会助长三界的猜忌与仇恨——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苏徭取出佩剑，剑身在金光中泛着凛冽的寒芒：“那就在他们得逞前，先端了祭坛。”她看向洛尘，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正好，让他们见识下，三界联手的力量。”
破妄草的花香顺着灵脉传遍了整座试炼塔。第六层的虎烈正被玄真带回疗伤，他看着自己手腕上渐渐消退的黑气，忽然想起幻境中那张被自己砍伤的人族修士的脸，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我……我差点杀了他。”
玄真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窗外正在绽放的破妄草花瓣：“能清醒过来，就不算晚。”他望着远处天边汇聚的灵光——那是瑶池、青岚山和灵植坊的修士正在往城西祭坛赶，“记住这次的教训，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不同族群的伙伴，而是藏在心底的猜忌。”
虎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上恢复了莹白的狼牙护身符。护身符上，竟沾染了一点破妄草的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塔心密室里，破妄草的花瓣轻轻摇曳，将一缕带着金纹的灵气注入水晶柱。塔灵的光影在水晶中舒展身体，发出温和的共鸣。洛尘知道，试炼塔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他更清楚，这只是开始——当深渊魔气再次涌动，当血魔教的阴谋浮出水面，三界需要的，或许不只是能净化魔气的破妄草，更是能破除心障的信任与联结。
他转身走出密室时，苏徭已经带着弟子们整装待发。晨光透过试炼塔的窗棂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跨界苗圃里交织生长的灵植纹路。洛尘握紧了手中的仙剑，忽然想起林小婉在苗圃里说过的话：“所谓跨界，从来不是跨越壁垒，而是记得——我们本就同根而生。”
城西的方向传来几声惊雷，那是佛修的佛光与魔气碰撞的轰鸣。洛尘与苏徭对视一眼，同时祭出飞剑，两道流光刺破晨雾，朝着祭坛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们身后，试炼塔顶端的破妄草花瓣轻轻飘落，化作无数金纹光点，融入三界的灵脉之中，仿佛在无声地宣告：只要根脉相连，再深的黑暗，终会迎来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