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同心花秘
林小婉蹲在药圃边缘时,裙裾被夜露浸得发潮。她盯着那丛同心花已有整整三个时辰,指尖悬在半空中,距离最外侧的花瓣不过寸许,却始终没敢落下。
圆月正悬在中天,清辉像被谁揉碎了撒下来,落在同心花层层叠叠的花瓣上。这奇花是三个月前从极北冰原移来的,寻常时候与普通芍药无异,唯有此刻,那些粉白相间的花瓣边缘正渗出细密的露珠,像是花盏在悄悄垂泪。
“滴答。”
第一颗露珠坠落在青玉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林小婉屏住呼吸,看着托盘里的露珠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凑近时能闻到一股极淡的草木清香,混杂着雪山顶上特有的凛冽气息。她取出琉璃瓶小心翼翼地收集,指尖不慎蹭到托盘边缘的残液,瞬间感到一阵暖意顺着指腹蔓延开,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灵气在皮肉间跳跃。
这便是三界灵气凝结成的露珠?她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心头一阵滚烫。若真是如此,或许能解药庐里那位魔族少年的顽疾。
可当她转身走向竹楼时,袖摆扫过墙角的曼陀罗。那是魔族常用的伴生花,此刻却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黄。林小婉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向沾着露珠的指尖——方才触碰过残液的地方,竟在曼陀罗的阴影里泛起了淡淡的红痕。
她心头一沉,快步回到药圃。这次她取了片魔族常用的黑檀木叶片,轻轻蘸了点托盘里的露珠。叶片接触到露珠的瞬间,竟“滋啦”一声冒出细小的白烟,边缘迅速焦黑成卷曲的炭色。
原来古籍说得没错,这同心花的灵气对魔族体质竟有如此强烈的灼痛感。可既是净化灵气,为何会带着这般攻击性?林小婉皱着眉将琉璃瓶收好,月光下她的侧脸笼着层困惑的薄影,鬓边的银饰随着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洛尘的住处藏在云雾缭绕的山腰,林小婉抵达时,正撞见苏徭从屋内出来。她披着件月白披风,手里端着个白玉碗,看见林小婉时微微颔首:“你来得正好,洛尘刚说要找你。”
林小婉举了举手里的琉璃瓶,指尖还残留着那点奇异的暖意:“我发现同心花的异状了,只是……”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轻响。两人对视一眼,快步推门而入。洛尘正蹲在窗边收拾碎片,他指间缠着的纱布渗出血迹,显然是被瓷片划破了。而窗台上那盆安神草正剧烈摇晃,叶片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液体——竟是同心花的露珠。
“你怎么直接用了?”林小婉惊道,快步上前按住他的手腕查看伤口。洛尘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烈火灼过一般。
“不是我。”洛尘抬眼看向苏徭,“是她刚才试着用灵力调和了露珠,说或许能找到不同的用法。”
苏徭已经走到安神草旁,伸手拂过叶片上的露珠。那些原本泛着七彩光晕的液体,在她指尖灵力的包裹下渐渐变成柔和的金色,滴落在花瓣上的瞬间,整株安神草突然迸发出璀璨的星光,像是有人将银河揉碎在了花盆里。
“你看。”苏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我说过,或许不是排斥,是共鸣。”
林小婉凑近细看,只见那些金色的露珠正顺着花茎缓缓渗入土壤,原本有些蔫蔫的安神草,此刻竟舒展得愈发精神。她想起方才黑檀木片的焦痕,不由得皱起眉:“可普通魔族碰到这露珠,明明会感到灼痛……”
“灼痛未必是坏事。”洛尘站起身,指尖的伤口已经在灵力作用下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就像烫伤后的疤痕,反而会让人记住远离火焰。”
他的话音刚落,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响动。三人同时噤声,只见那个一直昏睡的魔族少年,此刻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是极深的紫色,此刻在安神草的星光映照下,泛着一层水光。
“洛魇大人……”少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嘴唇翕动着,“您说疼痛是……是记住温暖的方式……”
林小婉猛地一震,下意识看向洛尘。她记得洛尘提过,洛魇是千年前魔族的掌权者,也是这位少年唯一记得的名字。
“我明白了。”洛尘的眼神骤然清亮起来,他看向苏徭,两人眼中同时闪过了然的光芒,“同心花的净化之力,从来都不是要剔除魔族的本性。”
苏徭轻轻抚摸着安神草的花瓣,那些金色的露珠已经完全渗入土壤,留下的星光却久久未散:“就像淬火成钢,总要先经历烈火焚烧。这露珠带来的灼痛,其实是在唤醒他们深埋的记忆。”
少年还在喃喃自语,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开始出现零碎的片段——燃烧的城池,温暖的手掌,还有带着血腥味的拥抱。林小婉看着他眼角滑落的泪珠,突然明白过来,那些被魔族视为耻辱的柔软记忆,其实才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藏。
洛尘取来纸笔,迅速在宣纸上勾勒出同心花的模样。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突然开口:“古籍里说同心花能净化三界戾气,原来所谓净化,是要让他们直面过往的伤痕。”
“可这样会不会太残忍?”林小婉想起刚才黑檀木片的焦痕,不由得有些犹豫,“若是记忆太过痛苦……”
“不痛,又怎能记住?”苏徭接过话头,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少年枕边,“你看这玉佩,上面的纹路是用刻刀一遍遍凿出来的,每一道刻痕都带着疼痛,可最后却成了最坚固的护身符。”
玉佩在星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你看,他在笑。”林小婉轻声道,眼中泛起一层水汽。
洛尘将画好的同心花图样铺平,月光落在纸上,那些勾勒花瓣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竟隐隐泛着和露珠一样的金色光晕:“疼痛是闸门,打开了才能放出里面的温暖。这才是同心花真正的秘密。”
苏徭取出琉璃瓶,将剩下的露珠小心地倒入白玉碗中,指尖灵力流转间,那些液体再次化作柔和的金色:“明天天亮后,我们可以试着用调和后的露珠,给其他魔族试试。”
林小婉看着碗中流动的金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极北冰原初见同心花的场景。那时这花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下,却依然顽强地冒出嫩芽,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奇花,如今才明白,能在酷寒中绽放的生命,本就藏着最坚韧的力量。
窗外的圆月渐渐西斜,药圃里的同心花还在缓缓渗出露珠,滴落在青玉托盘里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少年的呼吸声变得悠长,安神草的星光渐渐敛去,只留下淡淡的余香。
洛尘将画纸收起,转身时看见林小婉正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在想什么?”
“在想,或许我们都搞错了净化的意思。”林小婉揉了揉额头,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不是要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磨平,而是要让那些伤口,变成能开出花的地方。”
苏徭闻言笑了起来,她将白玉碗放在窗台上,月光落在碗里的金色液体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就像这同心花,明明长在冰天雪地里,却能凝结出带着三界灵气的露珠。痛苦和温暖,本就是一体两面。”
少年这时翻了个身,嘴里轻轻喊了声“阿娘”,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软糯。三人相视而笑,眼底都映着窗外的月光,柔和得像是被露水浸润过。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小婉再次来到药圃。同心花的花瓣已经不再渗出露珠,那些粉白相间的花朵在晨光中微微摇曳,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来。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花瓣,这次没有感受到灼痛,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她想起洛尘昨夜的话,原来真正的净化从不是强行剥离,而是让那些深埋的伤痕,在疼痛过后,终于能坦然地晒到太阳。就像这同心花,要经历一整个寒夜的酝酿,才能在月圆时凝结出最珍贵的露珠。
竹楼里传来苏徭调制药剂的声音,夹杂着洛尘偶尔的叮嘱,还有少年渐渐清晰的呓语。林小婉站在晨光里,看着同心花在风里轻轻点头,突然觉得,或许所有的秘密,早就藏在最朴素的道理里——疼痛会记住,温暖也是。
她转身往竹楼走去,裙裾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却不再觉得冰凉。因为她知道,那些昨夜凝结的露珠,此刻正在某个魔族少年的梦里,开出了一朵带着暖意的花。而这,才是同心花最温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