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商路疑云
界域商路尽头的迷雾森林又起了雾。
淡青色的雾气像揉碎的云絮，从参天古木的枝桠间漫下来，沾在商队骆驼的鬃毛上凝结成细碎的水珠。老商贩赵德才裹紧了粗布棉袄，望着前方被浓雾吞噬的路牌直嘬牙花——那块刻着“迷雾森林界”的石碑已经被雾气啃噬得只剩半截，碑身上爬满的青苔在水汽里泛着幽绿，像极了去年冬天冻死在林子里的货郎脸上的斑。
“当家的，要不咱歇脚吧？”赶车的伙计小四搓着冻红的手，声音里带着颤，“这雾邪乎得很，再往前走怕是要出事。”
赵德才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旱烟杆在车辕上磕得邦邦响：“歇脚？这批灵米要是耽误了给西疆军的补给，你我脑袋都得挂在城门楼子上！”他抬头望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连正午的日头都成了个模糊的光斑，“再说了，上个月刚加派了烈风大人的巡逻队，能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摸出腰间的护身符攥紧了。那是块用桃木削成的小牌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平安符，是出发前在镇上城隍庙求的。自从三个月前迷雾森林开始出怪事，往来的商贩谁身上不揣着三五件辟邪的物件？
最初只是丢些不值钱的零碎——一捆麻绳，半袋干粮，或是商队里姑娘家的银镯子。直到上个月，有支运绸缎的商队在林子里过夜，第二天醒来发现满车的云锦都变成了揉皱的草纸，才惊动了坐镇界域关的烈风将军。
“赵老哥，借个火。”邻队的王掌柜凑过来，羊皮袄上还沾着昨夜的霜花。他压低声音，往赵德才耳边凑了凑，“听说了吗？昨儿个有支队伍，整车的灵石都变成石头了。”
赵德才手一抖，旱烟锅子差点掉地上：“真的假的？灵石那玩意儿也能被换？”
“千真万确！”王掌柜的声音发飘，“那石头摸起来凉飕飕的，砸开了里面全是黑灰，跟烧过的锅底似的。巡逻队的人来看过，说那脚印……既不是人脚，也不是兽爪，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走出来的，一串一串的，在泥地上拖出老长的沟。”
小四在旁边听得脸都白了，突然指着前方结结巴巴道：“当、当家的，你看那是什么？”
雾气里隐约显出片空地，十几头骆驼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驼铃散落在泥水里，被雾气泡得发涨。赵德才心里咯噔一下，催着骆驼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些骆驼的眼睛都瞪得溜圆，嘴角挂着白沫，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是张老栓的队伍！”王掌柜失声叫道，“他们昨天傍晚就进林子了，怎么会……”
赵德才翻身下车，脚刚踏进湿漉漉的腐叶层，就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弯腰拨开落叶，发现是块拳头大的青石，石头表面光滑得像是被人打磨过，凑近了闻，隐约有股淡淡的腥气。
“这石头……”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猛地回头看向张老栓的货箱。那些原本应该装着药材的箱子都敞着口，里面塞满了一模一样的青石，在雾气里泛着冷光。
小四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骆驼旁边的泥地。赵德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片被踩得稀烂的泥地上，印着一串奇怪的脚印——不是兽蹄的形状，也不是人族的脚掌，倒像是个扁平的圆盘，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纹路，每个脚印之间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划痕，像是有人用刀在泥地上犁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王掌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巡逻队的人呢？烈风大人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浓雾深处传来马蹄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脆响。赵德才眼睛一亮，刚要呼救，就看见十几个穿着玄甲的士兵从雾里冲了出来，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脸上带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正是界域关的守将烈风。
“怎么回事？”烈风勒住马缰，玄甲上的水珠顺着甲片滚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青石和奇怪的脚印，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烈风大人！”赵德才像是见了救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老栓的队伍出事了！货全被换成石头了，您看这脚印……”
烈风翻身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脚印。他戴着玄铁打造的护手，指尖轻轻拂过泥地上的划痕，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妖族的脚印。妖族的爪印要么带倒钩，要么有肉垫，不会是这种形状。”
“那会不会是人族的陷阱？”旁边的亲兵问道，“说不定是哪个山寨的毛贼搞的鬼。”
“不可能。”烈风站起身，目光投向迷雾森林深处，“这种划痕很深，得有千斤力气才能留下。而且你看这脚印的间距，一步能跨出两丈远，寻常人族做不到。”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把这些石头收好，带回关里让苏徭姑娘看看。另外，派两个人去前面探查，其他人跟我继续深入。”
“大人，不可！”赵德才连忙拉住他的衣角，“这林子邪乎得很，您不能再往前走了！”
烈风拍开他的手，眼神锐利如刀：“我是界域关的守将，商路被扰，我岂能坐视不理？”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长刀，刀身在雾气里闪过一道寒光，“出发！”
队伍刚走进森林深处，雾气就变得更浓了，能见度不足三丈。参天古木的枝干在头顶交错，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遮住了本就昏暗的天光。林间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马蹄踩在腐叶上的沙沙声，以及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
烈风握紧了长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在界域关守了五年，迷雾森林虽然常年起雾，却从未像现在这样阴森。空气里除了潮湿的腐叶味，还多了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血腥，又带着点铁锈的味道。
“大人，您看那边！”一个亲兵突然喊道，指着左前方的雾气。
烈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浓雾里隐约显出个黑影，像是座倒塌的石塔。他示意队伍停下，自己提着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黑影的轮廓逐渐清晰——是座废弃的祭坛。
祭坛是用青灰色的巨石砌成的，底座已经陷进了泥土里，上面爬满了粗壮的藤蔓。祭坛顶端刻着些奇怪的符文，大部分都已经被风化得模糊不清，只有中心的位置还能看清大概的形状。
烈风走到祭坛前，伸手拨开缠绕的藤蔓。当那些湿漉漉的藤蔓被拉开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些符文的线条虽然模糊，却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像是……锁灵阵？
锁灵阵是三界通用的阵法，常用于封印妖邪或是储存灵气，他在界域关的城防图上见过无数次。可眼前的符文虽然结构相似，却在某些关键的节点上多了几笔扭曲的线条，那些线条像是活物一样缠绕着主阵纹，透着一股阴冷的魔气。
“大人，发现情况！”远处的亲兵突然喊道。
烈风回过神，转身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只见那片被浓雾笼罩的空地上，散落着十几个草垛，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草垛外面裹着的是人的衣服。他拔刀挑开一个草垛，里面果然是个人——张老栓的伙计，双目圆睁，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身体已经僵硬了，却没有任何外伤。
“又是这样……”烈风的脸色沉了下来。上个月发现的那支绸缎商队，队员也是这样死的，没有任何伤口，像是突然被抽走了魂魄。他低头看向草垛旁边的泥地，那里也印着同样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祭坛后面的密林里。
“追！”烈风挥了挥手，率先朝着脚印的方向追去。
穿过层层叠叠的古树，雾气渐渐稀薄了些。烈风跟着脚印来到一处悬崖边，那脚印到了悬崖边就消失了，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他探头往下看，悬崖下是翻滚的云海，深不见底。
“大人，您看这个！”身后的亲兵递过来一块碎布，“在祭坛后面的草丛里找到的。”
烈风接过碎布，发现那是块黑色的绸缎，布料上绣着银色的花纹，摸起来冰凉顺滑，不像是凡俗之物。他把碎布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那股淡淡的腥气，还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某种西域的香料。
“收起来。”他把碎布递给亲兵，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废弃的祭坛，“把祭坛上的符文拓下来，带回关里。”
***界域关的议事厅里，烛火摇曳。
苏徭铺开那张拓下来的符文，指尖轻轻拂过纸上扭曲的线条。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袖口绣着银丝暗纹，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烛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那双清澈的眸子忽明忽暗。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烈风坐在对面，卸下了沉重的玄甲，露出里面青色的劲装，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苏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笔，沾了点朱砂，在拓片旁边画了个简单的阵纹。那阵纹的线条流畅舒展，透着一股平和的气息，与拓片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锁灵阵的基础阵纹。”她指着自己画的阵纹，声音清越如泉，“你看，锁灵阵的主纹讲究阴阳调和，线条要圆融贯通，才能锁住灵气而不伤及本源。”
她又指向拓片上的符文：“但这上面的符文，虽然大体结构和锁灵阵相似，却在几个关键的节点上多了扭曲的分支，这些分支的走向杂乱无章，带着股暴戾的气息，像是……”
“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烈风接口道。
“不止是污染。”苏徭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些扭曲的线条里，藏着魔气。而且不是普通的魔气，是经过炼化的，带着很强的腐蚀性，能扭曲阵法的本质。”
烈风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这森林里布下了类似锁灵阵的阵法，还用魔气污染了它？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偷换商队的货物，又是为了什么？”
苏徭摇了摇头：“现在还说不准。不过这阵法的作用，似乎和镜像有关。”她指着符文中心的位置，“你看这里，原本应该是阵眼的地方，被魔气改造成了类似镜面的结构，能反射周围的事物，却又会扭曲它们的形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一个穿着青衫的青年走了进来，腰间挂着块玉佩，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古籍，正是刚从藏经阁回来的洛尘。
“烈风兄，苏徭姑娘。”洛尘拱手行礼，目光落在桌上的拓片上，脚步顿了一下，“这是……”
“洛尘兄来得正好。”烈风站起身，“迷雾森林里出了怪事，商队的货物被换成石头，还发现了这个符文，你看看认不认识？”
洛尘走到桌边，拿起拓片仔细看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些扭曲的符线上，眉头渐渐皱起，像是想到了什么。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这符文……和《界域志》里记载的‘镜像界’有些相似。”
“镜像界？”烈风和苏徭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洛尘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卷《界域志》，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插图，“《界域志》里说，镜像界是与三界共生的阴影空间，就像镜子里的倒影，能复制三界的一切事物。但它本身是中性的，没有善恶之分。”
他又指向拓片上的魔气：“但这里的符文被魔气侵蚀了。如果镜像界被魔气污染，复制出来的东西就会扭曲本质，变成像石头这样毫无用处的东西。”
苏徭恍然大悟：“难怪那些货物会变成石头，原来是被污染的镜像界复制替换了。”
烈风却皱起了眉头：“可镜像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迷雾森林？还被魔气污染了？”
洛尘摇了摇头：“《界域志》里没说。不过书上说，镜像界的入口通常与古老的祭坛相连，或许那座废弃的祭坛，就是镜像界的入口。”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烈风问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商路被断。”
苏徭沉吟片刻：“要解决这件事，得先弄清楚是谁在污染镜像界，目的是什么。我想再去一趟迷雾森林，仔细勘察那座祭坛。”
“我跟你一起去。”烈风立刻说道，“那森林里太危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洛尘也点头：“我也去。《界域志》里或许还有关于镜像界的记载，我可以帮忙解读。”
三人商量定了，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前往迷雾森林。
***第二天清晨，雾气比前一天更浓了。
烈风带着一队精锐亲兵，苏徭背着装着符箓和法器的行囊，洛尘则捧着《界域志》，三人再次踏入了迷雾森林。这一次，他们直奔那座废弃的祭坛而去。
越靠近祭坛，空气里的腥气就越浓。走到一半的时候，苏徭突然停下脚步，从行囊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箓，捏在指尖。符箓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立刻冒出了淡淡的青烟。
“不对劲。”她脸色微变，“这雾气里有魔气，虽然很淡，但能感觉到。”
烈风握紧了长刀，警惕地环顾四周：“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确实有人在刻意污染这里的环境。”
洛尘翻开《界域志》，快速地翻阅着：“书上说，镜像界的能量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如果周围魔气太重，它就会变得不稳定，甚至可能反噬现实世界。”
三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废弃的祭坛前。
祭坛周围的雾气似乎更浓了，那些缠绕在石墙上的藤蔓变得漆黑如墨，上面还沾着粘稠的液体，像是凝固的血液。祭坛顶端的符文在雾气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那些扭曲的符线像是活了过来，在石面上缓缓蠕动。
“小心点。”烈风低声提醒，拔出了长刀，“这祭坛不对劲。”
苏徭从行囊里取出一面铜镜，镜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繁复的符文。她将铜镜对准祭坛，镜面立刻映出了祭坛的影像，但影像里的祭坛却和现实中不同——影像里的祭坛完好无损，符文闪烁着金光，没有一丝魔气。
“这是‘照妖镜’，能照出事物的本源。”苏徭解释道，“看来这祭坛原本是纯净的，是后来被人用魔气污染了。”
洛尘凑近祭坛，仔细观察着那些符文。他突然指着符文中心的位置：“你们看这里，有个凹槽，像是镶嵌过什么东西。”
烈风上前，用刀背敲了敲那个凹槽，发现里面是空的，边缘还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看来有人从这里取走了什么东西。”他沉声道，“说不定就是这个东西在维持着镜像界的稳定，被取走后，镜像界才变得不稳定，被魔气趁虚而入。”
苏徭从行囊里取出一支朱砂笔，蘸了点自己的精血，在祭坛上画了个净化符。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净化符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那些黑色的藤蔓瞬间枯萎，符文上的红光也淡了下去。
“暂时压制住了。”苏徭松了口气，“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找到那个被取走的东西，以及污染镜像界的人。”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低语，又像是风吹过空旷的山谷。
“什么声音？”烈风警惕地举起长刀。
洛尘脸色微变：“不好！是镜像界的能量波动！可能是被我们刚才的净化符惊动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浓雾里伸出无数只手，那些手的形状和之前看到的脚印一样，扁平的圆盘状，边缘带着锯齿。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潮水一样朝着三人扑去。
“小心！”烈风大喊一声，挥刀砍向那些手。刀锋砍在手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像是砍在了石头上，那些手却毫发无损，依旧朝着他们抓来。
苏徭迅速从行囊里取出几张符箓，朝着那些手扔了过去。符箓在空中炸开，金光四射，那些手被金光一照，瞬间缩回了浓雾里。
“这些是什么东西？”烈风喘着粗气问道。苏徭额角渗着细汗，指尖捏着的符箓还在微微发烫：“是镜像界的‘影奴’。被魔气污染后，镜像界复制出的不再是实物，而是这种被扭曲的能量体，以生灵的恐惧为食。”她抬头望向祭坛顶端重新亮起的红光，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它们怕净化类的法器和符箓，但数量太多了，硬拼不是办法。”
洛尘突然指着《界域志》某一页：“书上说影奴受镜像界核心控制！祭坛凹槽里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控制核心！”
烈风长刀一横，玄甲上的寒光刺破浓雾：“那就在它们把我们拖进镜像界之前，找到是谁拿走了核心！”话音未落，浓雾中突然传来一阵诡笑，那笑声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耳膜发疼——影奴的潮水，又从更深的迷雾里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