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魔族信使
暮色浸透望月小筑的飞檐时,苏徭正将最后一炉凝神香收进青瓷罐。袅袅白烟裹着松针与檀香的清苦,在雕花窗棂间漫卷成雾,忽然被一阵扑棱棱的振翅声撞得粉碎。
她抬眼时,一片暗紫色的羽翼正掠过檐角铜铃。那生灵翅膀边缘泛着淬血般的殷红,落地时带起的风卷着硫磺味,将案上宣纸吹得簌簌作响。断角在它头顶歪成古怪的弧度,像被巨力生生拧断的黑曜石,残存的尖端还凝着深褐的血痂。
“魔族信鸽。”苏徭指尖在青瓷罐沿轻轻一叩,瓷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漫上来。她见过西域进贡的雪鸽,见过南疆养的锦羽信使,却从未见过这般生得凶戾的禽鸟——它足爪如铁钩,喙部泛着金属光泽,正用琥珀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四周,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信鸽左腿缠着三道玄铁环,环间套着卷成筒状的羊皮。那皮子泛着陈旧的暗黄,边缘被虫蛀得坑坑洼洼,却在月光下泛出奇异的油光,像是用魔界特有的龙血草汁液浸过。苏徭刚要伸手,信鸽突然展开翅膀,尖锐的爪子在青石地面划出三道白痕。
“别动它。”洛尘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刚从丹房出来的烟火气。他玄色广袖轻挥,一道淡金色的结界落在信鸽周身,那禽鸟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网罩住,扑腾的动作骤然滞涩,眼中的凶光也淡了几分。
“魔族的信使都带着护命咒。”洛尘俯身时,发间落进几片月光,“寻常人碰了,轻则灼疮,重则心神被魔气侵噬。”他指尖悬在玄铁环上方,指腹泛起微光,羊皮卷上突然浮现出淡红色的符文,像一条条细小的血蛇在皮面上蜿蜒游走。
信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断角处渗出细密的血珠。苏徭注意到它翅膀下的羽毛脱落了大半,露出的皮肉上布满纵横交错的疤痕,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微微颤动,像是刚从什么凶险之地挣脱出来。
“它飞过了蚀骨瘴。”洛尘解开铁环的动作顿了顿,羊皮卷入手时带着惊人的寒意,“你看这些齿痕。”他将皮子凑近灯盏,火光下能清晰地看见边缘处参差不齐的咬痕,“是噬魂蚁,只有魔界深渊才有的东西。”
苏徭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古籍中见过的记载:噬魂蚁以生灵魂魄为食,遇活物便群起而攻,纵是修行千年的妖物也难抵其噬。这信鸽能带着满身伤痕飞到望月小筑,怕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洛尘展开羊皮卷的瞬间,案上烛火突然剧烈摇曳。皮子约莫三尺见方,上面用朱砂混着某种粘稠液体画着连绵的山脉,线条粗犷却异常精准,连山谷中每道溪流的走向都清晰可辨。最奇特的是山脉深处的阴影里,散落着数十朵含苞待放的花,花瓣边缘勾勒着银线,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光。
“是遗忘谷。”苏徭的指尖轻轻落在画卷左上角,那里用魔界文字刻着三个扭曲的符号。她曾在洛尘收藏的《万魔图录》里见过这个名字——传说中位于魔界腹地的禁忌之地,千年前神魔大战时,一群不愿参战的老魔族躲进谷中,用上古咒法设下结界,从此与世隔绝。
“他们从不与外界往来。”洛尘的指尖划过那些银线勾勒的花,“连魔族皇族的信使都进不了谷。”他忽然屈指轻弹画卷,那些含苞的花在光影中缓缓舒展,露出中心螺旋状的花蕊,“你看这里。”
苏徭凑近时,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像是清晨的朝露混着雪松香。画卷上的花朵突然泛起荧光,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竟与她前日在药圃中种下的同心花一模一样。
“同心花。”她轻声道。三个月前,洛尘从极北冰原带回这花的种子,说此花生来便有双生之蕊,需得阴阳两股灵气滋养方能绽放。她日夜以自身灵力浇灌,直到三日前才开出第一朵,花瓣白中透粉,花心处并蒂而生的两蕊,一朵凝着晨露般的清辉,一朵泛着炭火似的暖光。
“这花的香气能穿透结界。”洛尘将画卷举到月光下,那些银线勾勒的花瓣突然活了过来,在纸上缓缓旋转,“遗忘谷的结界是用老魔族的心头血布下的,寻常灵力根本无法穿透。但同心花不同——”他转头看向苏徭,眼中映着月光,“此花生于阴阳交界,香气能引动生灵心底最纯粹的念。”
信鸽突然发出一声低鸣,苏徭这才发现它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洛尘指尖凝起一团淡青色的灵力,轻轻点在它断角处,那禽鸟颤抖了一下,琥珀色的瞳孔渐渐蒙上白雾。
“它带信飞过了九万里魔域。”洛尘看着信鸽渐渐僵硬的身体,“从遗忘谷到望月小筑,要穿过蚀骨瘴、断魂崖,还要避开魔族主战派的眼线。”他忽然将画卷翻过来,背面用朱砂画着一个残缺的阵法,阵眼处赫然是半朵同心花。
苏徭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出这阵法——是上古时期用于开辟商路的通途阵,只是这半朵花的阵眼,显然是在等待另一半的呼应。
“他们想通三界商路。”洛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想起十年前在魔界游历的日子,那时魔族主战派势大,凡界与魔界的边境常年战火纷飞,别说通商,便是寻常百姓误入魔域,也多半是有去无回。
“可遗忘谷的老魔族不是早已不问世事了吗?”苏徭不解。《万魔图录》里说,那些老魔族都是千年前大战的幸存者,亲眼见过血流成河的炼狱,对“纷争”二字避之唯恐不及。
洛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取来纸笔,将画卷上的山脉拓印下来。墨汁落在宣纸上时,那些银线勾勒的同心花突然渗出朱砂色的液滴,在拓本上晕染成一个个奇异的符号。
“你看这些符号。”他指着其中一个像火焰又像河流的图案,“是‘归’的意思。在古魔族语里,既指归途,也指家园。”他又指向另一个螺旋状的符号,“这个是‘生’,不是生存的生,是生长、延续。”
苏徭忽然明白过来。这些老魔族躲在遗忘谷百年,或许早已厌倦了与世隔绝的孤寂。同心花的香气不仅穿透了结界,更勾起了他们对往昔的记忆——那些没有战火、三界互通有无的日子。
夜风突然变得微凉,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洛尘将拓本叠好放进木盒时,苏徭看见他袖口绣的云纹在月光下微微发亮,那是三年前她为他绣的,用的是凡界最普通的丝线,此刻却像是镀上了一层银辉。
“明日我去趟魔界边境。”洛尘将木盒锁好,“得确认主战派有没有察觉遗忘谷的动静。”他转头看向苏徭,眼中带着笑意,“你药圃里的同心花,可得多开几朵。”
苏徭想起那些刚抽出嫩芽的花苗,忽然觉得掌心发痒。她仿佛能看见不久后的景象:遗忘谷的结界缓缓打开,白发苍苍的老魔族牵着孩童走出山谷,凡界的商队带着丝绸与瓷器穿过边境,魔界的匠人捧着镶嵌着魔晶的兵器与他们交换。
信鸽的尸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要化作雾气消散。洛尘将它捧到院中那棵千年银杏下,挖了个浅坑埋下。苏徭撒了把同心花的花籽在土上,月光落在新翻的泥土上,仿佛能听见种子破土的轻响。
“说不定明年此时,这里就开满同心花了。”苏徭轻声道。
洛尘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远处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越过望月小筑的飞檐,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