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大厅内的气氛,因那一张薄薄的纸条而凝固。
方才因天价订单而点燃的热烈,被一股无形的寒意迅速浇灭。
拉塔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精明和喜悦褪去,只剩下商贾面对滔天变故时本能的惊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李琼,这个刚刚与他敲定了一笔能让整个匈奴部族都为之疯狂的生意的男人。
此刻,这个男人的反应,将直接决定他拉塔姆是带着泼天富贵荣归故里,还是带着一纸空文和灭顶之灾,消失在北境的风雪里。
赵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他是个粗人,想不了太多弯弯绕绕,只知道皇帝这是要断了他们镇北军所有人的活路。
这比直接派兵来打,还要恶毒百倍。
“将军,这……”赵勇上前一步,眼中凶光毕露。
“他娘的,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反了吧,我们直接南下,打到京城去,看他那个皇帝老儿还怎么发号施令!”
“闭嘴。”
李琼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赵勇的心口。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股骇人的冰冷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他甚至还对着满脸煞白的拉塔姆,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拉塔姆掌柜,看来我们的生意,要做得更大了。”
此话一出,不止拉塔姆,连赵勇都愣住了。
拉塔姆结结巴巴地开口:“李将军,您这是何意?大周皇帝下了禁令,天下商贾,谁还敢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您这儿?”
“正因为有杀头的风险,我们的货物,才更值钱。”李琼走到拉塔姆面前,亲自为他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续上热茶。
“你想想,当整个中原,只有你拉塔姆的商队,能拿出北境火这样的烈酒,能放出我这般绚烂的冲天炮时,你卖的还仅仅是酒和烟花吗?”
李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不,你卖的是独一无二的尊贵,是别人想买都买不到的体面。到那时,价格是你说了算。你今天付出的三千匹战马,或许明天就能换回六千匹。”
“你送出的十万两黄金,转手就能变成二十万两。这笔账掌柜的不会算不明白吧?”
拉塔姆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是个天生的商人,逐利是他的本能。
李琼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中一扇全新的大门。
是啊,禁令之下,寻常货物变成了违禁品。
而违禁品,向来是利润最高的生意。
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成正比的。
“可是……可是路呢?”拉塔姆还是有顾虑:“从中原到北境,关卡重重,皇帝一声令下,我们恐怕连冀州都进不来。”
“路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李琼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往后,所有想和我镇北关做生意的人,都必须通过你匈奴商队这条线。”
“你就是我李琼在草原和西域的独家总揽。”
“谁想买我的货,就得先让你赚一笔。谁敢绕过你,不仅我不同意,想必草原上那些想看烟花的王公贵族,也不会同意。”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拉塔姆的软肋。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代理权了,这是垄断权!
李琼这是要把他,扶上整个北方地下贸易的王座。
拉塔姆的眼神变了,再无一丝犹豫和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狂热。
他对着李琼,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将军的恩情,拉塔姆没齿难忘,小人这就回去准备,半月之内第一批货物一定准时送到!”
“很好。”李琼点了点头:“记住,你走的时候动静闹得大一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拉了一大批货回去。”
拉塔姆心领神会,再次一拜,带着他那些还在宿醉中的手下,兴冲冲地退了出去。
大厅内只剩下李琼和赵勇等人。
“将军,就这么信了这匈奴佬?”赵勇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他拿了货,转头就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他不敢。”李琼走到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匈奴部落所在的那片广袤草原上。
“匈奴人是商人,也是豺狼。他们信奉利益,也畏惧更强的力量。”
“我给了他足以让他疯狂的利益,也让他看到了足以让他恐惧的力量。他现在比谁都希望镇北关能屹立不倒。”
“因为我们要是倒了,他这个刚刚被扶起来的地下王者,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李琼顿了顿,转身看向另一名侍立在侧的独臂将军李显扬。
“显扬。”
“在。”李显扬上前一步。
“皇帝想关门打狗,那我们就得自己学会种粮食,养活自己。”李琼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从明天起,你亲自去办三件事。”
“第一,成立开荒司。将我们新收编的那些卫所兵,全部打散,组建成屯田兵。”
“平日开荒种地,战时上马杀敌。北境三州,所有无主的荒地,能开多少就开多少。”
“告诉弟兄们,开出来的地,头三年收成全归他们自己,我镇北王府一粒粮食都不要,三年后三七分成,他们七我三。”
赵勇听得一愣,忍不住插嘴:“将军,那些兵蛋子能愿意?他们是来当兵吃粮的,不是来当农夫的。”
“不愿意?”李琼冷哼一声:“那就滚蛋。我镇北军不养闲人。告诉他们,想吃饱饭,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就得自己动手。”
“谁种的地多,打的粮食多,年底一样有赏。赏钱就从那些想跟我们做生意的中原商贾孝敬的买路钱里出。”
李显扬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明白了李琼的用意。
这是在用利益,将所有士兵和这片土地,彻底捆绑在一起。
“第二件事。”李琼继续说道:“立刻派人去联络冀州的钱得发,还有并州、幽州那些已经和我们搭上线的商号。成立一个北境通商会,由钱得发当会长。”
“告诉他们,皇帝的禁令是废纸一张,但我的规矩是真的。以后谁想跟镇北关做生意,都必须加入这个商会,拿到我亲手签发的通关文牒。”
“没有文牒的,别说做生意,连根针都别想运进北境。”
“这不就是收保护费吗?”赵勇小声嘀咕。
“说得那么难听。”李琼瞥了他一眼:“这叫维护市场秩序,保障合法商贾的权益。”
“有了我的文牒,他们在我北境三州畅通无阻,谁敢刁难,我砍谁的脑袋。”
“出了北境,在冀州等地要是遇到麻烦,我会让王坤太守秉公办理,这么好的服务,收点会费难道不应该吗?”
李显扬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李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走到李显扬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火器坊的研发,要不计成本地加快。我不要那些只能听个响的冲天炮了,我要能砸开城墙的真家伙。”
“我要让我们的每一个士兵,都装备上比京城禁军更精良的火铳。钱不够就从商会里抽,人不够就把全天下的能工巧匠都给我绑来。”
“我倒要看看,当皇帝发现他关在笼子里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已经长出獠牙的猛虎时,他晚上还睡得着觉吗?”
李显扬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李琼重重一拜。
“显扬,领命!”
一夜之间,整个镇北关这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在李琼的意志下,悄然转换了方向。
对外的贸易谈判刚刚结束,对内的改革和备战,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
皇帝的雷霆之怒,本想将北境彻底锁死。
却没想到,他这一道圣旨反而成了李琼彻底挣脱枷锁,自立为王的催化剂。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