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太守府,后堂。
王坤肥胖的身体陷在太师椅里,手里捧着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水却一口没喝。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地瞥向门口,仿佛在等着什么催命的判官。
就在半个时辰前,京城来的天使,当着冀州所有官员的面,宣读了那份措辞严厉的圣旨。
圣旨上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小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
“禁绝天下商贾入北境,违者满门抄斩。”
天使宣读完圣旨,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王大人,冀州乃北方门户,圣上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话音落下便扬长而去。
寄予厚望?
这是把他王坤架在火上烤!
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镇北关是谁在做主。
那个叫李琼的年轻人,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前些日子那股被剿灭的马匪,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马匪的尸体被送到他府上时,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身上的箭矢,都是镇北军的制式装备。
这是警告是赤裸裸的威胁。
现在,皇帝让他堵死这条恶狼的嘴。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老爷,钱掌柜求见。”一名管家小心翼翼地进来通报。
“快,快请!”王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钱得发很快被请了进来,他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哭丧着脸的商人,而是红光满面,腰杆挺得笔直,俨然一副大人物的派头。
“王大人,别来无恙啊。”钱得发一进门,便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哎呦,我的钱大掌柜,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王坤快步迎上去,拉着钱得发的手,急切地问道:“圣旨的事,你都知道了?李将军那边,可有什么示下?”
“示下谈不上。”钱得发从怀里掏出一份烫金的帖子,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北境通商会的章程,还请王大人过目。”
王坤疑惑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这所谓的章程,写得是冠冕堂皇,说什么为了响应朝廷号召,规范北地商贸,打击走私和奸细,特成立此会。
但里面的条款,却看得王坤心惊肉跳。
章程规定,凡冀、并、幽三州之地,所有与北方草原的贸易,都必须由北境通商会统一管理。
所有商队,必须持有商会签发的通关文牒,方可在指定关口通行。而这文牒的签发权,牢牢掌握在李琼手中。
最让王坤倒吸凉气的是最后一条:商会每年盈利的三成,将作为地方防务协理金,赠予冀州太守府,以表彰王大人为维护北地安宁做出的杰出贡献。
“这……这……”王坤拿着帖子的手都在抖。
这不是在跟他商量,这是在给他下命令。
而且是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命令。
“王大人。”钱得发慢悠悠地开口:“李将军说了,圣旨是圣旨,生意是生意。”
“圣上要的是面子,我们给足他面子。大人您尽管在冀州境内,设立关卡,严查过往商旅,声势闹得越大越好。”
“那还怎么做生意?”王坤不解。
“大人放心。”钱得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您的兵,只需要查那些没有通关文牒的就行了。”
“至于那些有文牒的,兄弟们检查的时候,手脚慢一点,眼神差一点,不就行了?”
“至于那些不长眼,非要硬闯的,大人您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地依法办事,抄没他们的货物。”
“到时候,这些货物是充入州府库房,还是折价卖给我们商会,不都是大人您一句话的事?”
王坤听得目瞪口呆。
他终于明白了李琼的毒计。
这哪里是封锁,这分明是借着皇帝的圣旨,搞官方垄断!
他王坤堂堂朝廷命官,冀州太守,在这场大戏里,扮演的竟然是一个收过路费的土匪头子。
可他偏偏没法拒绝。
拒绝,明天可能就有一支新的马匪来拜访他的太守府。
答应,他不仅能保住乌纱帽,还能拿到那三成足以让他富可敌国的协理金。
“李将军真是好手段啊。”王坤长叹一声,将那份章程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那动作仿佛是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宝。
“替我谢谢李将军的美意。告诉他,冀州的门户,我一定替他看得严严实实的。”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经济封锁,就在这间小小的后堂里,被消解于无形,甚至变成了一场官匪勾结的饕餮盛宴。
同样的场景,在并州和幽州也相继上演。
那些地方大员,哪个不是人精?
在李琼的大棒加胡萝卜面前,他们很清楚该如何选择。
于是,北境三州之外,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无数的关卡被建立起来,官兵们日夜巡逻,盘查严密,声势浩大,一副坚决执行圣意的模样。
然而,那些真正的大宗商队,只要亮出一份不起眼的通关文牒,便能畅行无阻。
反倒是那些试图投机取巧的小商贩,被查得人仰马翻,哭天抢地。
消息传开,天下的商贾都看明白了。
皇帝的规矩是规矩,但到了北地,李琼的规矩才是真规矩。
一时间,北境通商会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无数商贾挥舞着银票,只为求得一张能带来巨额财富的通关文牒。
而此时的镇北关,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李显扬的办事效率极高。
屯田司成立之后,数万名新兵被分派到北境各处荒地。
起初,这些兵油子还满腹怨言,当兵是为了吃粮饷、上阵杀敌博功名,谁愿意来当泥腿子?
赵勇亲自带人去监工,碰上几个带头闹事的刺头,二话不说,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人抽了二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
“谁他娘的再敢说一个不字,就不是二十军棍那么简单了!”赵勇的咆哮声在荒野上回荡。
“将军说了,谁种的地打的粮,都是自己的!你们以前给朝廷卖命,朝廷把你们当狗,连军饷都克扣!”
“现在将军让你们给自己干,给自己挣家业,你们反倒不乐意了?”
“我告诉你们,年底屯田大比,产量最高的前一百个屯,每人赏银百两!”
“他们的伍长、什长、百户,官升一级,要是哪个屯懒得跟娘们似的,交不上粮,整个屯的弟兄,冬天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重赏重罚之下,再没人敢炸刺。
更何况,当他们看到屯田司送来的,是崭新锃亮的农具,是壮硕的耕牛。
甚至还有火器坊新研制出来,专门用来炸石头、开山路的开山雷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阔绰的地主。
渐渐地,怨言变成了干劲。
广袤的荒原上,号子声、夯土声此起彼伏,一条条水渠被挖开,一片片荒地被整理成整齐的田垄。
这些昔日的兵痞,正用他们的汗水,浇灌着这片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
夕阳下,李琼站在一处高岗上,俯瞰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显扬站在他身后,汇报着最新的情况:“琼哥,按照目前的进度,明年开春,我们至少能开垦出五十万亩良田。”
“只要风调雨顺,秋收之后,我们北境的粮食,就足以做到自给自足。”
“不够。”李琼摇了摇头:“五十万亩,只够我们自己吃。我要的是我们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
“多到可以让草原上所有的部落,都得看我们的脸色吃饭。”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田野,望向了更北方的无垠草原。
“告诉火器坊,让他们分出一部分人手,专门研究农具。”
“我要能一次犁开几亩地的铁犁,我要能自己抽水的龙骨水车。我们不仅要在兵器上领先他们,更要在种地上,把他们甩开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