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大营。
慕容沣肌肉紧绷,额角青筋跳动,但比伤口更痛的,是那被彻底愚弄和践踏的愤怒与屈辱。
姜清宁的脸在他脑中反复出现,从最初北狄长公主身份的试探,到后来的合作承诺,再到战场上直取他性命的一枪。
一切的一切,根本就是个精心编织的骗局,他慕容沣从小到大自诩聪明,竟从头到尾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里应外合,什么共谋大乾,她根本就是要借他的刀搅乱大乾朝堂,为她姜家重回权力中心铺路。
而他,却傻乎乎地带着十万大军,成了她棋盘上最锋利也最可笑的一颗棋子。
“放肆!”
极致到愤怒的他猛地一挥左臂,将身旁案几上的药瓶尽数扫落在地。
瓷片四溅。
军医和帐内亲卫吓得扑通跪地,瑟瑟发抖。
“滚!都给本王滚出去!”慕容沣嘶吼道,面目狰狞。
帐内瞬间只剩他一人。
慕容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受伤的右臂因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新换的纱布。
退意悄然缠上他的心。
姜清宁的叛变,意味着他出兵的借口成了一个天大笑话,父王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姜清宁做局要除掉他。
如果此刻退兵回到北狄,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恐怕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已经打到大乾京城之下,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绝不能就此罢休。
只要拿下京城擒杀陆禀,占据这富庶之地,他就有足够的资本,和所有质疑他的人抗衡。
还有姜清宁,那个欺骗他重伤他的女人,他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来人!”慕容沣猛地朝帐外吼道。
亲卫统领立刻躬身入内。
“传令下去。”慕容沣的声音充满杀意,“各部整顿兵马救治伤员,两日之后黎明时分全军突袭,目标大乾主营,给本王拿下姜清宁和秦休的人头,告诉他们此战有进无退,畏战者杀无赦!”
“是!”亲卫统领心头一凛,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慕容沣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远处大乾营寨的点点灯火,眼中满是怨毒和决绝。
姜清宁,你以为你赢定了吗。
就算这是一局死棋,本王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与大狄大营的压抑不同,大乾营寨此刻虽然依旧肃杀,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生机。
姜清宁带来的粮草和药材发挥了巨大作用,炊烟袅袅,米饭和肉汤的香气驱散了将士们连日来的饥饿与绝望。
军医们得以施展手脚,伤员们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姜清宁雷厉风行地处理完人员安置、巡逻警戒等一应事务后,已是深夜。
她褪下染血的金甲,只着一身利落的暗色劲装,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朝着秦休的军帐走去。
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秦休安静地躺在简易的行军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然平稳了许多。
昏睡中的他褪去平日里的冷峻,眉宇舒展,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与俊美。
姜清宁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烛光柔和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描摹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
这人生得当真是极好的。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让姜清宁自己都微微一怔。
八年来,她见惯了人冷着脸、拧着眉的模样,何曾如此仔细安静地打量过男子。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
姜清宁想起秦休每每望向自己时,难以完全掩饰的关切,以及深藏的她一直不敢去深究的情感。
每一次都让她心弦微动,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大仇未报,前路未卜,姜家风雨飘摇,她哪有什么资格去触碰这些风花雪月?
她只能将自己包裹在坚冰和算计之中,一步步朝前走。
可如今……父亲和兄长即将归来,慕容沣已成困兽,大局将定,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丝。
看着眼前这个为她,为大乾浴血奋战,此刻重伤躺在这里的男人,姜清宁心中那片冰湖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人生在世,不过寥寥数十年。
家人团圆,大仇得报之后,若能得一知心人,平安喜乐,或许……才是真正的圆满。
她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痴然。
就在这时,榻上的秦休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爆开的微响。
姜清宁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还恰好撞破自己方才那般痴看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慌,如同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几乎是瞬间便移开了视线,耳根微微发热。
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休刚刚醒来,视线还有些模糊,脑中一片混沌。
腹部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提醒着他之前的恶战的确存在,然而眼前这张令他朝思暮想,此刻带着明显关切的脸庞,却让他恍如梦中。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否因为伤重产生幻觉,或是依旧陷在昏迷的梦境里。
否则,一向对他疏离冷淡的姜清宁,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怎么会坐在他的榻边?
“我这是还在做梦吗?”他声音干涩嘶哑,显得极为不确定,“不然,怎么会看到你这样看着我……”
姜清宁闻言,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那丝异样,转回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你不是在做梦,慕容沣已被你我联手率军击退,暂时不会来犯,粮草和药材我都带到了,将士们正在休整,你安心养伤便是。”
她顿了顿,又道:“你放心,父亲和兄长不日便会率领援军赶到,届时我们便可商议,如何将慕容沣这支军队彻底留下。”
听到姜柏川和姜清淮即将到来。
他试着动了动,想要坐起来:“我没事,军情紧急,不能耽搁,我们现在就可以……”
“躺好。”姜清宁立刻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他起身。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透着一丝关切,“伤口才处理过,你想让它再裂开吗,计划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养好精神再说。”
掌心隔着薄薄的里衣,能感受到他肩膀的温热和绷带的触感,两人俱是一顿。
秦休被她这带着嗔怪的命令和触碰弄得愣住了。
他抬眸,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姜清宁。
这不是梦,她真的在照顾他,关心他的伤势。
本以为此生无望的奢求,竟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照进了现实。
他乖乖地不再动弹,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的,贪婪地望着她。
秦休眼中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感,震惊、不确定、小心翼翼、以及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澎湃的期望。
姜清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收回手,站起身:“你先躺着,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说完,姜清宁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出了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秦休几乎要凝在她背影上的目光。
秦休独自躺在榻上,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似乎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的疼痛,嘴角缓缓地勾起弧度。
希望如同死灰复燃的野火,在他心底疯狂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