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云青的“烫”字还未说出口,被热水烫到的乔香儿便放下了茶杯,用帕子捂着嘴一个劲地哈气。
云青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乔香儿魂不守舍、心神恍惚的状态,但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就连他一时之间都很难接受桑红袖是杀人犯的这个事实,更何况身为人女的乔香儿。
云青怜惜地看着乔香儿,就在他准备对其说上几句劝解之言的时候,乔香儿忽然神情一震,紧接着就盯住了一名刚刚进来茶舍的客人。
循着乔香儿的目光,云青看到了一名裹着黑色幂篱,黑衫、黑裙的奇怪女子,之所以说她奇怪,是因为,明明天气很晴朗,她的右手却拿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更加令人愕然的是那伞上甚至还残留着些许水渍,以至于云青不禁自我怀疑地望向窗外的大太阳,以确定此时此刻的天气状况是否依旧是艳阳高照。
进入茶舍后,黑衣女子四下打量了一会,便选择了靠近楼梯口的,比较显眼的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片刻后,乔香儿忽然皱着眉头,状似羞赧地对云青小声道:“二公子,奴婢、奴婢有些不舒服,想去、想去——”
云青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乔香儿的意思,亦有些赧然道:“好,你自去更衣,我在这里等你。”
乔香儿旋即起身往恭房所在的方向走去,路过黑衣女子时,她的手臂状似不小心蹭到了被黑衣女子放在桌子边缘的红色油纸伞,“啪嗒”,红伞掉落在地,乔香儿立刻蹲下身去捡,抬头时恰好与黑衣女子垂下的视线相对,只一瞬间,二人即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
乔香儿把伞还给黑衣女子,并对她微微点头,而黑衣女子也对乔香儿点了点头,接过雨伞后,起身同乔香儿一起朝恭房走去。
就在恭房外的隐蔽处,乔香儿将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展开了在黑衣女子面前,银票数额很大,足足八千两!
“这是银票,东西在哪里?”乔香儿颤着嗓子小声问黑衣女子道。
在乔香儿紧张且期待的目光中,黑衣女子低着头把手伸向怀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就在乔香儿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黑衣女子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好痛!你、你要做什么?”乔香儿挣扎着惊呼道。
黑衣女子不说话,却脱掉了幂篱,露出了真容。
“萧姑娘?”云青的惊呼忽然在二人身后响起。
因为有些不放心,云青特意跟了过来,于是,恰巧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还有我。”云奇摇着一把刚从一楼购得的文士扇,施施然地走到了萧铃儿的身旁。
“兄长?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此处?”云青看着云奇和萧铃儿,以及面色骤然变得煞白的乔香儿,脑袋不由一阵发懵。
云奇没有理会云青,而是微笑着冲乔香儿打招呼道:“香儿,好久不见了,你真是越长越出挑了 。”
“世、世子——”
乍见云奇,乔香儿当即就要将手中的银票藏进怀里,却被萧铃儿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拿着银票,萧铃儿由衷感慨道:“哎呀呀,这可是八千两纹银啊!这位香儿姑娘真真是好大的手笔。云奇,你这个国公世子当的也忒寒酸了,竟然还不如国公府里的一个小丫头有钱。”
“惭愧、惭愧。”云奇用折扇捂住半张脸,大惑不解地问云青道:“府里放给婢女的月钱竟如此之高了?还是你偷偷纳了香儿?私底下给人家的聘礼?”
“什么聘礼?没有的事。兄长,你、你别胡说!”云青的脸霎时憋得通红,不过,他也总算意识到乔香儿所为定然非同小可。
初夏之际,天气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却丝雨绵绵。
永宁城郊,一身白衣素装的秦隐独自一人默默地跪坐在秦暮羽和秦静柔的新坟前。秦隐没有打伞,小雨已将他的浑身打湿,他的眼神空洞却未见泪痕,就连表情中也没有一丝悲戚,但却给人一种强烈的生无可恋之感。
距离秦隐不远处的一株粗大的松树后面,透过蒙蒙细雨,长孙烟正静静地望着秦隐。
长孙烟出现在这里,原是为了拜别秦暮羽和秦静柔兄妹的,事情已近终结,斯人已然远逝,而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属于她的江湖中去。
细雨逐渐模糊了长孙烟的双眼,同时也模糊了她的心绪——虽然明明已经知晓了秦隐的真实身份,但是,长孙烟却始终有种直觉,策划杀死秦暮羽和秦静柔的幕后真凶,很可能并非秦隐,秦隐放任秦暮羽在自己的身边三年之久也没有动手,却为何要选择在秦静柔入京成亲的当口动手杀人呢?他完全有其他更多、更好的时间、机会和方式让秦暮羽死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无痕无迹啊。长孙烟甚至觉得,若不是秦隐有意的庇护,卿娘和她的弟弟马大元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同时依照秦隐的手段,秦暮羽搜集到的那箱证据和他的手札,也是不太可能顺利到达马大元的手中的。
树影婆娑中,长孙烟突然看到了六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在由远及近地迅速靠近秦隐。六人俱是褐衣短打,蒙着面巾,手里拿着的不是大刀就是长剑,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持械抢劫的普通劫匪,而秦隐便是他们劫掠的目标。
完全沉浸在悲伤中的秦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直到六名劫匪将其团团围住,他也没有动弹一下,甚至干脆微微扬起了头、双眼一闭,完全就是一副引颈就戮、束手待毙的样子。
六名劫匪可能没有预料到秦隐的完全不抵抗,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迟疑了。但是,短暂的迟疑后,劫匪们还是举起了各自的武器,猛地向秦隐的身上砍、刺了下去。
本打算静观其变的长孙烟,在看到刀剑都到了眼皮子上了,秦隐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无奈地出了手。
君山剑道门以快剑名闻江湖,因此,当长孙烟上一瞬决定救秦隐的时候,下一瞬她的长剑就已经挑开了攻向秦隐的所有兵器。
秦隐蓦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在看到长孙烟的刹那,他的脸上立时就多了几分惊讶的神情,显然,他并没有料到会在此处见到秦暮羽的同门师姊。
长孙烟的突然出现,激起了秦隐的求生欲望,他们二人且战且退,慢慢向官道靠近。
不过,六名黑衣人显然也并非无能之辈,一番激烈的打斗后,秦隐渐渐感到有些眼晕目眩、头重脚轻,不自觉地就想往地上栽,黑衣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改变了围攻策略,四人与长孙烟缠斗,而另外两人则对秦隐步步紧逼。
很快,黑衣人就占据了上风,在秦隐再一次感到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时,黑衣人向他刺入了致命的两剑。尽管长孙烟有心相救,但围着她的四人缠功着实了得,一时之间无法挣脱的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秦隐仰倒在地,即将惨死在她的面前。
危急时刻,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两支弩箭当胸贯穿了两名黑衣人的身体,一滴温热的鲜血溅到秦隐的脸上之时,那两名差点杀死他的黑衣人却倒在了秦隐的身旁。
下一刻,杨毅面无表情地扛着一柄神机弩,出现在了秦隐和长孙烟,以及剩下的四名黑衣人的眼前。
形势急转直下,四个黑衣人急忙收住攻势,以防守的姿势面对忽然现身的杨毅。
“你们是想自己死呢?还是想让我送你们上路呢?”杨毅冷冷地说道。
四名黑衣人显然清楚杨毅的恫吓并不只是说说,他们不由得同时后退了两步,抓着刀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不过,很快劫匪们就决定拼上一拼,毕竟,似秦隐刚才那般的坐以待毙,他们还做不到。
于是,接下来,长孙烟便有幸目睹到了四个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如何在眨眼间变成了四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长孙烟都陷入了一种“利器之利,究竟是源于人还是源于器的疑问和矛盾之中”,直到很久之后,她亲身经历过许多血海之战,才逐渐从疑惑中解脱出来。
杨毅面无表情地走向依旧坐在地上发懵的秦隐,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冷声道:“秦隐,走吧,云国公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