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穿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殿宇,走过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的广场,与那些衣着光鲜、匆匆走过的香客、僧侣擦肩而过。
他这身破旧的行头,在这繁华景象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锦缎上的一块粗布补丁,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繁华背后的阴影,属于那被遗忘的角落。
小沙弥净空似乎有些怕生,一路无话,只是快步走着。
穿过几重院落,越走越偏僻,周围的建筑也渐渐从恢弘变得低矮破旧。
最后来到寺院最边缘,靠近后山山林的地方,一处低矮、破旧、显然荒废已久的僧寮前。
木门歪斜,窗户破损,屋顶的瓦片都缺了好几块。
“师…师兄,就是这里了。”小沙弥小声说道,手指绞着衣角,“里面…里面可能有些脏乱,好久没人住了。我…我还要回去做晚课,先走了…”说完,像躲什么似的,转身就跑掉了。
了尘并不在意,伸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一股陈腐、潮湿、混合着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蛛网遍布,尘土堆积了厚厚一层,只有一张破旧的板床,一张歪腿的桌子,墙角堆着一些不知名的杂物。
他放下背后那个轻飘飘的包袱,环顾四周,目光平静。他走到墙角,拿起一把只剩几根秃枝的破扫帚,开始默默清扫。
动作不疾不徐,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一处破败的杂物间,而是需要精心打理的法堂。扫尽尘埃,拂去蛛网,虽然器物破旧,但经过他的收拾,竟也显出一种异常的整洁与清净。
夜幕缓缓降临,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
法华寺内却并未完全沉寂,尤其是大雄宝殿,此刻灯火通明,为几位捐了重金、留宿寺中“静修”的贵客做着小型的、更加“精致”的晚课念诵。
悠扬的钟磬声、嘹亮而富有节奏感的诵经声,穿过沉沉的夜空,清晰地传到这偏僻的角落。
了尘坐在那张破旧的床板上,并未点灯,也未曾取出任何饮食。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向大雄宝殿的方向,闭着眼,仿佛在全身心地聆听那遥远的、庄严而优美的诵经声。
他听得极其专注,脸上的表情平静依旧,古井无波,但若有人能细看,或许能发现他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满足感?
仿佛那恢弘、悦耳、技巧纯熟的诵经声,对他而言,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是最能抚慰心灵、滋养神魂的甘露。
更奇特的是,他那原本因长途跋涉而显得干瘪凹陷的腹部,随着那悠扬诵经声的持续,似乎…微微鼓胀、充盈了一些?
原本有些干裂的嘴唇,也仿佛被无形的甘露滋润,变得饱满而有光泽。
他那风尘仆仆、略显憔悴疲惫的面容,甚至在黑暗中,都似乎焕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健康的光彩。
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正在贪婪地吸收着那空气中弥漫的、由金粉经文、庄严仪轨和美妙音声所构成的“法音”能量。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听着,神情专注而“享受”,直到晚课结束,钟磬声歇,万籁俱寂,寺中彻底陷入沉睡。
夜深了,了尘依旧在黑暗中静坐。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澈,毫无倦意。
他轻轻抚过自己不再感到任何饥饿、反而有些“饱足”感的腹部,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只有自己能听见:
“金玉其外,法音空转…声如妙乐,惜不入心…然…聊可果腹。”
一丝难以察觉的、奇异的光芒,在他那看似浑浊的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远在幽冥轮回殿,孽镜台侧。
副判沈砚面前,暗金符文流转的功德簿副卷,无风自动。卷面之上,一行新的记录悄然浮现,闪烁着淡淡的、不同于警示凶兆的朱红、也不同于寻常记录的玉白,而是一种琥珀色的光芒:
“江北,翠云山。法华寺,有异状。非厉鬼凶灵作祟,无血光怨气冲霄。然法音空转,徒具其形,梵呗虽宏,真义不显,香火鼎盛却功利弥漫,竟引食法之鬼悄然栖身。此鬼不害人命,不吸阳气,唯以听闻世间劝善之法音、空泛之佛曲为食粮。然法不入心,反滋其形,于佛法清净地,看似无害,实则为一种…无声之侵蚀,令道场愈发空洞,真修更难显现。需留意观察,防微杜渐。”
沈砚看着这则信息,眉头微挑,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食法鬼?”这种鬼物在《正法念经》中有记载,乃三十六鬼之一,颇为奇特。
它们并非以负面能量或生灵精气为食,反而会被正面的、劝善的、但却流于形式、缺乏真意的法音吸引。
它们不会直接伤人害命,但会像无形的苔藓,悄然栖息在那些佛法只重声相、不重实修,只讲排场、不求真心的地方,如同寄生虫般,汲取那表面的、空洞的法音能量,使得真正的佛法精髓愈发难以浸润人心,让道场在表面的繁华下,内在越发空洞化。
这是一种更为微妙、更难察觉的“业障”。
“法华寺…金粉蒙尘,法音空转…食法鬼…”沈砚沉吟片刻,收起功德簿。看来,需要亲自去这处“香火鼎盛”的江北名刹看一看了。
这其中的业障,或许比直面凶残恶鬼更加微妙,更加考验心性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