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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雾都诡画师 > 第4章 法筵虚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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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露珠缀在翠云山道的青草叶尖,折射着熹微的晨光。

一位身着靛蓝色细麻长衫、头戴同色方巾、作游学居士打扮的年轻人,正不疾不徐地沿着石阶向上而行。

他面容清癯,肤色偏白,像是久在书斋的学子,但目光沉静通透,步伐稳健,呼吸绵长,举止间带着一股书卷气,却又比寻常书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稳与洞察力。

正是化身江南士子“林凡”的沈砚。

他并未直接去往后山寻找了尘的踪迹,而是决定先融入环境,如同最寻常的香客一般,在寺门口那间修葺得颇为体面的售票亭购买了“香花券”,随着逐渐增多的人流,步入了法华寺那高大恢弘、漆色鲜亮的山门。

一入山门,一股混杂着鼎盛香火与世俗喧嚣的浮华之气便扑面而来。宽阔的广场上早已香客如织,摩肩接踵。

小贩在角落支起摊子,热情地兜售着明显比山下贵上数倍的粗制香烛和各种号称“开光”的佛像挂件、玉佩手串。

知客僧们穿着浆洗得笔挺、颜色鲜亮的僧衣,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职业化的微笑,眼尖地分辨着来客的身份。

他们熟练地引导着那些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看似富贵的香客前往专门的贵宾室奉茶,而对布衣百姓则多是程式化地指指大雄宝殿的方向,便不再多管。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有些呛人的香火气味,混合着汗味、脂粉香水和各种食物的气息,与山林古刹应有的清静寂寥格格不入。

沈砚目光沉静,缓缓扫过整个广场,最后落在那巍峨的大雄宝殿上。殿宇的确金碧辉煌,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晨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殿内佛像宝相庄严,金身璀璨。但殿内布局却显露出毫不掩饰的功利:几个硕大的功德箱被放置在最醒目的位置,旁边甚至有知客僧专门负责记录“大施主”的姓名与捐资数额,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慧明法师此时并未露面,但殿内却回荡着通过隐藏在各处的扩音装置传来的、他预先录制的诵经声。

声音依旧洪亮圆润,极富磁性,循环播放着《心经》或《大悲咒》的片段,音质完美,却毫无现场诵经应有的灵气与随机感应,像是一盘被反复播放的精致唱片。

沈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大殿一侧那晶莹剔透的琉璃龛上。龛中的金粉《法华经》在长明灯和外部光线的照射下,金光灿灿,华美夺目,如同一个小太阳,吸引着无数香客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多是求福求财求平安。

但他敏锐的幽冥感知能察觉到,那琉璃龛上凝聚盘旋的,更多是人们对“珍贵”、“奢华”、“灵验”、“祈福”的强烈执念,而非对佛法真义的虔诚向往与探究之心。

经文本该蕴含的无量智慧之光,仿佛被那层厚厚的琉璃、金粉以及众生的欲望层层隔绝了,无法真正照耀、浸润人心。

他随着人流,参加了一场为某位本地富商母亲祈福的“专场法事”。法事设在一处偏殿,布置得格外精致,蒲团都是簇新的锦缎。

慧明法师亲自主持,身着金线刺绣的华丽袈裟,于高台上跏趺而坐,面前摆放着昂贵的鎏金香炉和法器。

他嗓音的确极富魅力与感染力,宣讲一段《地藏经》时,声情并茂,技巧纯熟。

时而低沉哀婉,描绘地狱苦状,令人心生怖畏;时而高亢激昂,赞叹地藏宏愿,孝感天地,又令人热泪盈眶。

台下以富商家眷为主的女眷们被这高超的“表演”深深打动,纷纷用绣帕拭泪,随后便是争先恐后地慷慨解囊,金银元宝、钞票落入铺着红绸的硕大功德箱里,发出的清脆撞击声几乎要盖过诵经声。

沈砚闭目,看似虔诚,实则运转一丝幽冥感知,仔细探查。

慧明法师的宣讲,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极富煽动力,却总给人一种精心编排的戏剧感,缺乏发自内心的真诚与悲悯。

他更侧重于渲染情绪、强调布施的功德、描绘皈依佛门或慷慨解囊后所能得到的种种福报景象,对于经文中关于“心地”、“业力”、“无我”、“慈悲本源”等核心义理,却要么一带而过,要么只用最浅显、甚至有些曲解的方式解释,以最大限度地迎合信众求福、求安、求心理安慰的世俗需求。

这法音,如同裹了厚厚糖衣的药丸,甜腻可口,令人沉醉,却失了真正的药效——启迪智慧、解脱烦恼。

更让沈砚在意的是,他感知到这场法事所产生的、本应上达天听、下济幽冥的“法益”能量极其稀薄微弱,大部分愿力都混杂着信众们的求福、求平安、求财、求健康乃至求姻缘的杂乱念头,盘旋于大殿上空,如同浑浊的雾气,难以真正清净上升,利益十方。

而有一小部分极其精纯的、由优美音声、华丽仪轨和空洞形式所产生的“声相能量”,却如同受到无形牵引般,悄无声息地、持续地流向寺后某个偏僻的方向。

“果然如此…”沈砚心中了然。功德簿所示不虚,这法华寺俨然成了那“食法鬼”的天然食堂。

法事结束后,慧明法师被一群满面红光的富商信众簇拥着离去,接受着众人“佛法高深”、“功德无量”的恭维,他脸上带着矜持而恰到好处的微笑,显得颇为受用。

沈砚则悄然脱离人群,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无声无息地向寺后偏僻处行去。

越往后走,前院的喧嚣鼎沸渐渐被隔绝,环境也变得清幽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破败荒凉。

与前院的金碧辉煌、人声鼎沸相比,这里仿佛是法华寺被遗忘的另一个世界。

高大的树木投下浓密的阴影,石板路变得狭窄且布满青苔,周围的僧寮也低矮陈旧得多。

根据那小沙弥净空那日逃跑的方向和了尘身上那股奇特气息的微弱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那处位于山林边缘、几乎半掩在荒草中的旧僧寮。

寮房依旧破旧不堪,木门歪斜,窗纸破损。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却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几块表面平整的青石被精心摆放得整齐,仿佛成了简易的石凳。

了尘并未在屋内,而是端坐在其中一块青石上,身形瘦削挺直,面向大雄宝殿的方向,闭目静坐。

虽然白日没有大型法事,但寺中仍有僧众进行日常课诵,悠扬而规律的诵经声和木鱼声隐约可闻,穿过层层殿宇,传到这偏僻角落。

沈砚放缓脚步,收敛气息,如同林间微风般悄然靠近。他仔细观察着了尘。

了尘依旧那副落魄行脚僧的模样,旧僧衣,破草鞋,安静得如同身后山林里的一块顽石,几乎要与环境融为一体。

但沈砚敏锐的洞察力立刻捕捉到了异常:随着那隐约却持续的法音声波传入耳中,了尘那黝黑干瘦、刻满风霜的脸上,神情会变得异常专注与宁静,甚至嘴角边缘牵拉起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满足与享受的弧度。

更诡异的是,他那件破旧僧袍之下,原本应该因缺乏饮食而干瘪的腹部,似乎也随着诵经的节奏,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起伏、鼓胀,仿佛在无声地“吞咽”和“消化”着那无形的音声能量!

他周身散发的气息非常奇特,并非寻常阴邪鬼物的森寒怨气,反而有一种空洞的、被填满后的平静,就像被反复冲刷、磨去了所有棱角与内在的鹅卵石,光滑却无魂,无思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