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并未因昨夜险些被了尘察觉而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深入探查的决心。
他敏锐地意识到，慧明法师与这只食法鬼之间，绝非简单的“不知情”或“被动滋养”关系，很可能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心照不宣的默契，甚至…利用。
机会很快到来。数日后，法华寺迎来了一场盛大的“水陆普度大法会”。
这是法华寺一年一度的盛事，据说是为了超度十方孤魂野鬼、祈福国泰民安而设。
慧明法师提前半月便广发请帖，邀请四方富商巨贾、达官贵人前来参与，并暗示此乃积累无量功德、消灾延寿的绝佳时机。
法会当日，法华寺人山人海，香火鼎盛到了极点。
场上搭起了巨大的经棚，幡幢林立，香花铺地。数百名僧众身着崭新的袈裟，手持法器，分列两侧，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宗教氛围。
慧明法师身披一件用金线绣满卍字纹和莲花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华丽袈裟，头戴毗卢帽，手持金锡杖，端坐于高台中央的法座上，宝相庄严，如同真佛临凡。
他身后是那尊被请出琉璃龛、供奉在特制高台上的金粉《法华经》，在阳光下金光万丈，令人不敢直视，更添法会的“神圣”与“权威”。
法会正式开始。钟鼓齐鸣，梵呗震天。数百僧众齐声诵经，声音宏大而整齐，如同海潮般席卷整个广场。
慧明法师时而领诵，时而宣讲，声音通过扩音法器传遍四方，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他讲述地狱之苦，描绘极乐之妙，强调布施功德之不可思议，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台下信众，无论贫富贵贱，无不被这宏大的场面和法师的宣讲所震撼、感动，纷纷跪拜在地，虔诚祈祷，随后便是争先恐后地将金银、钞票、珠宝投入那巨大的、几乎被填满的功德箱中，场面一度失控。
沈砚混杂在人群中，冷眼旁观。他运转幽冥感知，仔细探查这场法会的真实“法益”。
结果令他心寒。这场耗资巨大、声势浩大的法会，其产生的真正超度、祈福之力，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部分信众的愿力都混杂着强烈的求福、求财、求平安、求消灾、甚至求升官发财的私欲杂念，如同浑浊的泥浆，盘旋在广场上空，难以真正上达天庭，下济幽冥。
而由这宏大的场面、华丽的仪轨、数百人整齐划一的诵经声、慧明法师极具煽动力的宣讲所构成的、庞大而精纯的“声相能量”，却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澎湃地涌向寺后山林！
沈砚的目光穿透人群，遥遥锁定后山方向。他能清晰地“看到”，那股庞大而精纯的“法音能量流”，正源源不断地汇入那处破旧的僧寮。了尘此刻，必然如同久旱逢甘霖，在贪婪地“享用”着这场为他量身定制的“盛宴”！
法会间隙，慧明法师在高台稍作休息，接受着几位大施主的恭维和敬茶。
他脸上带着矜持而满足的微笑，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台下如痴如醉的信众，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荣光。
然而，沈砚敏锐地捕捉到，慧明法师的目光，在扫过寺后山林方向时，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停留！
那眼神深处，并非寻常的欣赏或关切，而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期待，甚至…一丝微妙的得意！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或者…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沈砚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巧合！
慧明法师绝对知道后山有什么！他不仅知道，而且很可能…这场盛大的法会，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喂养”那只食法鬼而精心策划的！
这个念头让沈砚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慧明法师明知寺后藏着一只以空洞法音为食的鬼物，却非但不驱除，反而利用寺中资源，甚至刻意制造这种宏大的“声相”场面来滋养它，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维持寺庙的“繁荣”表象？还是有更深层次的、不可告人的企图？
沈砚决定冒险一试。他悄然运转一丝极其精微的幽冥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在慧明法师的目光投向山林时，巧妙地附着其上，试图顺着他的视线感知其精神波动。
刹那间，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贪婪、满足与掌控欲的精神波动被沈砚捕捉到！
慧明法师的精神世界，并非如他表面展现的那般慈悲庄严，反而充斥着对权势、财富、名望的强烈渴望！
而在那渴望的核心，似乎连接着后山某处，传递出一种“它很满足”、“它很稳定”、“它在壮大”的诡异信息！仿佛那只食法鬼，成了他豢养的某种…力量源泉或稳定器！
沈砚立刻收回感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慧明法师不仅知道食法鬼的存在，他甚至可能在精神层面与它建立了某种单向的联系或感应！
他通过感知食法鬼的“满足”状态，来确认自己“经营”的成功，甚至可能…在汲取食法鬼壮大后反馈出的某种力量？
这简直骇人听闻！一个佛门住持，豢养鬼物，以空洞法音为饵，滋养邪祟，这比单纯的贪财好利更加邪恶！
法会进行到高潮部分——慧明法师亲自登台，准备宣讲《法华经》中的“如来寿量品”。这是整部《法华经》的核心之一，讲述如来法身常住不灭，寿命无量无边。
慧明法师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悲悯众生的神情，准备开口。然而，就在他酝酿情绪，准备发出那极具感染力的第一句时——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地面的巨响，突兀地打破了庄严肃穆的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台一侧，一位负责敲击大磬的年轻僧人，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体力不支，手中的磬锤竟然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光洁的石板地面上！
那巨大的铜磬也随之剧烈摇晃，发出嗡嗡的余响，显得格外刺耳。
全场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年轻僧人。
慧明法师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随即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愠怒！这突如其来的失误，不仅打断了他的宣讲节奏，更是在众多贵客面前，狠狠打了法华寺的脸！
慧明法师强压怒火，迅速调整表情，试图用更洪亮的声音盖过这尴尬：“阿弥陀佛！小小意外，无碍法筵！诸佛菩萨，慈悲无量，岂会在意…”他试图圆场，重新掌控局面。
然而，沈砚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后山方向！他敏锐地感知到，就在那声刺耳的磬锤落地声响起、法会节奏被打断、慧明法师宣讲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和“破音”的瞬间——
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愤怒、焦躁与强烈不满的诡异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从后山旧僧寮方向爆发出来！
这股波动极其隐晦，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沈砚的幽冥感知却清晰无比！它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扫过整个广场！
被这股波动扫过的人，无论是僧侣还是信众，心头都莫名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压抑和不安！仿佛晴朗的天空突然蒙上了一层阴霾，令人喘不过气来！
更让沈砚心惊的是，这股波动并非无差别攻击，而是带着极强的针对性！它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高台之上！
那名失手的年轻僧人首当其冲，他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茫然，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倒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而慧明法师，虽然表面强作镇定，继续宣讲，但沈砚却看到他握着金锡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额角似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后山的、针对性的愤怒与不满！他的宣讲虽然依旧洪亮，但沈砚能听出其中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底气不足！仿佛他的“底气”来源，受到了严重的干扰！
“它在发怒！”沈砚瞬间明白了！那只食法鬼对“法音”的质量要求苛刻到了极点！
它不仅要求形式华丽、音声优美，更要求整个过程完美无瑕，不容一丝差错！
刚才那小小的失误，如同在它享用美食时掉进了一颗老鼠屎，让它感到无比的恶心和愤怒！它甚至迁怒于慧明法师，认为他没有维持好这场“盛宴”的完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砚对食法鬼的认知再次刷新。它不仅贪婪、挑剔，而且…极其霸道和危险！
它对“食物”的掌控欲极强，绝不允许任何破坏其“完美体验”的行为！慧明法师与它之间的关系，绝非简单的豢养，更像是…一种危险的共生与相互制约！
慧明提供“食物”，食法鬼提供某种“力量”或“稳定”，但一旦“食物”质量下降，食法鬼的反噬将极其可怕！
慧明法师强撑着完成了宣讲，但效果大打折扣，远不如之前那般震撼人心。法会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信众们带着一丝莫名的困惑和不安离去，僧众们也噤若寒蝉，尤其是那名失手的年轻僧人，被其他僧人搀扶着离开时，依旧面无人色，如同丢了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