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法华寺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沈砚知道，暗流更加汹涌。
他隐匿气息，再次潜向后山。他预感到，经历了白天的“盛宴”和随后的“不愉快”，了尘这个食法鬼的状态必然有异。
果然，当他接近旧僧寮时，便感觉到一股比昨夜更加浓郁、更加躁动的“空洞涟漪”弥漫在空气中。
这股涟漪不再仅仅是令人心神不宁，更带着一种冰冷的、带着侵略性的贪婪，仿佛在饥渴地搜寻着什么。
沈砚藏身于老地方，凝神望去。
了尘依旧站在寮房前的空地上，但状态与昨夜截然不同！他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舔舐”残留碎片，而是如同一个饥饿到极点的野兽！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微张，仰着头，闭着眼，鼻翼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翕动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周围空间抽空！
空气中，白日法会残留的、比平日浓郁数十倍的“法音余韵”，如同受到黑洞吸引般，疯狂地向他体内涌去！他的僧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更让沈砚震惊的是，了尘的身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水波般扭曲晃动的状态！
他那张黝黑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玉石，皮肤下仿佛有青灰色的、如同菌丝般的纹路在隐隐流动！
他周身散发出的“空洞涟漪”强度远超昨夜，范围也更广，所过之处，周围的草木仿佛都失去了生机，叶片微微卷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感！
“它在‘暴食’！它在弥补白天的‘损失’！”沈砚心中凛然。
白天那小小的失误，似乎让这只食法鬼感到了一种“亏欠”和“饥饿”，此刻正在疯狂地吞噬着残留的能量，试图填满那无底洞般的空虚！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沈砚的视野边缘！
是慧明法师！
他并未穿着白日的华丽袈裟，而是换了一身相对朴素的常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离旧僧寮不远的一处山石阴影之后！
他显然也用了某种方法隐匿了气息，若非沈砚神识强大且早有警惕，几乎难以察觉！
慧明法师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正在疯狂“吸食”的了尘。他的眼神中，没有了白日的威严与慈悲，反而充满了忌惮、忧虑、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
他似乎在评估着了尘的状态，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沈砚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真正的顽石。
他心中念头飞转：慧明法师深夜来此，绝非偶然！他是在监视？在评估食法鬼的状态？还是在…等待某种反馈？
果然，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了尘那疯狂的“吸食”渐渐放缓下来。他周身的扭曲波动也趋于平缓，身体恢复了凝实，但那种苍白和皮肤下隐隐的菌丝纹路并未完全消退，反而更加清晰了一些，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
就在这时，慧明法师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并未开口说话，也未做任何动作，只是集中精神，将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特定意念的精神波动，小心翼翼地传递向了尘的方向！
那股意念波动极其隐晦，沈砚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丝模糊的意味，似乎是：“…今日之事…下不为例…法筵…需完美…”
了尘似乎接收到了这股意念！他那刚刚恢复平静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此刻却隐隐泛着青灰色幽光的眼睛，如同两盏鬼火，精准地锁定了慧明法师藏身的山石阴影处！
一股冰冷、漠然、带着警告意味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冰锥，猛地从了尘身上刺向慧明法师：“…聒噪…下次…劣食…勿扰…”
慧明法师身体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暴露身形！
他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似乎没想到了尘的反应如此激烈和直接！他不敢再停留，也顾不上维持仪态，慌忙转身，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仓皇地消失在黑暗的山林小径中。
了尘冷冷地“注视”着慧明法师消失的方向，那青灰色的眼芒闪烁了几下，才缓缓熄灭，恢复了平日的空洞。他不再理会，转身走向僧寮，身影消失在门后。
山林再次陷入死寂。
沈砚藏身树后，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那一幕，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慧明法师与食法鬼了尘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隐秘且危险的精神联系！慧明法师试图用精神意念沟通，表达对白天失误的不满和警告，要求下次法会必须“完美”。
而食法鬼了尘，则以一种居高临下、充满警告和威胁的姿态回应了他！它明确表示，如果下次再提供“劣质食物”，它将不再“进食”，甚至可能…反噬！
这绝非简单的豢养关系！这更像是一种不平等的共生契约！慧明法师提供“食物”，食法鬼了尘则提供某种沈砚尚未完全看透的“东西”——可能是某种力量反馈？
可能是维持寺庙某种“气场”的稳定？甚至可能是…帮助慧明法师巩固其地位、压制异己的某种手段？
但食法鬼显然占据着主导地位！它对“食物”的质量有着绝对的要求，一旦不满，后果不堪设想！慧明法师看似掌控一切，实则如履薄冰，时刻面临着被“反噬”的危险！
“法华寺…已沦为鬼域！”沈砚心中寒意更甚。
这千年古刹，金粉袈裟之下，梵音缭绕之中，竟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住持豢鬼，鬼控住持，以空洞法音为交易，维系着虚假的繁荣！这比任何厉鬼作祟都要可怕，因为它腐蚀的是佛门的根基，扭曲的是众生的信仰！
而那只食法鬼了尘，在经历了白天的“盛宴”和刚才的“警告”后，其力量似乎又增长了几分，其非人的本质也暴露得更加明显。
它已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默默“进食”的寄生者，而是开始展露出其霸道、危险、甚至可能失控的一面！
沈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慧明法师的警告和食法鬼的威胁，如同悬在法华寺头顶的利剑。
下一次法会，或者任何一次“法音”质量的下滑，都可能成为引爆灾难的导火索！
他必须尽快找到这只食法鬼的弱点，找到破除这畸形共生关系的方法！否则，一旦食法鬼失控，或者慧明法师铤而走险，后果不堪设想！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或许，该主动敲开这扇门，与这位“了尘法师”，进行一场直面其本质的“对话”了。这将是极其危险的举动，但也是打破僵局的唯一途径。
法华寺经历了一场盛大却暗藏危机的法会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繁荣”，但沈砚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紧张感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在寺院的每一个角落。
慧明法师变得更加谨慎，对法事的细节要求近乎苛刻，稍有差池便会引来他严厉的训斥，僧众们噤若寒蝉。
而后山旧僧寮方向，那股属于食法鬼了尘的“空洞涟漪”则变得更加凝实、躁动，如同蛰伏的猛兽，对下一次“盛宴”充满了贪婪的期待。
沈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慧明法师与食法鬼之间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而一旦失控，首当其冲受害的，将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信众和寺中僧侣。他必须主动出击，直面这只以法音为食的鬼物。
这一日午后，寺中无甚大型法事，只有僧众在殿内进行例行的诵经功课。悠扬而规律的诵经声如同背景音，回荡在寺院上空。
沈砚换回那身靛蓝士子长衫，步履沉稳地走向后山旧僧寮。他不再隐匿气息，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山林边缘的寂静。
他来到寮房前那片被清扫得异常干净的空地。了尘果然端坐在青石上，面向大雄宝殿方向，闭目静坐。
随着殿内传来的诵经声，他脸上带着那副惯常的专注与宁静，腹部微微起伏。但沈砚敏锐地察觉到，今日的了尘，那份“宁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更“丰盛”的餐点。
沈砚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了尘面前数步之遥，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平静而锐利，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直视着了尘那双浑浊的眼睛。
“阿弥陀佛。”沈砚双手合十，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盖过了远处传来的诵经声，“了尘法师，别来无恙？”
了尘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沈砚，依旧是那副空洞无波的模样，但沈砚却捕捉到其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他似乎对沈砚的突然造访和这不同寻常的问候方式感到一丝意外和…警惕。
“居士…又来请教？”了尘的声音沙哑平淡，带着惯常的疏离。
“非也。”沈砚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无半分暖意，“今日前来，非为请教，乃为…解惑。”
了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贫僧愚钝，不解居士之意。”
“法师何必自谦？”沈砚向前一步，无形的气场散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法师于此僻静之地，日复一日，聆听梵音，看似清修，实则…大快朵颐，好不自在！”
“大快朵颐”四字，沈砚刻意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敲击！
了尘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张黝黑枯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空洞的神情如同被打破的冰面，瞬间碎裂！
一丝惊愕、慌乱，随即是冰冷的怒意在他眼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