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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锅里的热气还在往上窜,苏小棠沾着汤渍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线。

她望着老厨头僵住的笑,又瞥了眼陈阿四溅湿的前襟,喉结动了动:\"我试过被它烧得睁不开眼,也试过为尝一口本味累得瘫在灶台边。\"她伸手按住心口,那里的火正像被挠了下巴的猫,软乎乎地蹭着她的肋骨,\"可刚才那碗汤里,它在跟我说话。\"

老厨头的手指在石桌上敲出急响。

他年轻时见过三个厨子敢提\"燃心羹\",一个被火候反噬烧了右手,一个在起锅时突然失明,最后一个...他抿了抿嘴,没把\"暴毙\"两个字吐出来。\"你知道这菜要的是九种'活味'?\"他扯着嗓子喊,皱纹里的暖全成了刀,\"冬霜未化时的第一颗野山椒,根须上还沾着冰碴子;伏天正午的新摘黄瓜,藤上的花要带着露水摘——这些东西,御膳房的冰窖里有?\"

陈阿四终于擦干净前襟,凑过来拽苏小棠的袖子:\"小苏啊,咱御膳房上个月才换了新炭,您要真馋这口,我让徒弟去宫外菜行...\"

\"我要自己找。\"苏小棠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库房走。

她的影子被炭炉拉得老长,在石壁上晃出锋利的棱角,\"昨儿在后院看到王三往冰窖搬新货,云南的竹荪、长白山的野山参,还有...\"她突然顿住,指尖抵在眉心——本味感知像潮水漫上来,带着熟悉的眩晕。

老厨头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他看见苏小棠耳后的金纹正泛着微光,那是\"本味感知\"过度使用的征兆。\"小丫头!\"他扑过去要拦,却见她扶着门框笑了,汗珠子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竹荪带着竹林晨雾的凉,野山参的须根还沾着腐叶的腥。\"她踉跄两步,从冰窖里抱出个裹着棉絮的陶瓮,\"还有这个——\"瓮盖掀开时,陈阿四的鼻子先皱了,\"是未开窖的头茬酸梅?

可这味儿...\"

\"是带着树汁的涩。\"苏小棠用指腹抹过梅肉上的白霜,\"去年腊月里,梅树被雪压断了枝,这颗梅子就是断枝上结的。\"她把九样食材摆成环形,每样底下垫着新鲜的荷叶,\"老丈说的'活味',不就是食材里没被摘掉的'命'么?\"

老厨头的手开始抖。

他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能尝出食材的'命',是福也是劫。\"可眼前这丫头,竟把劫数当灯点——她正蹲在炭炉前,用铜钳拨弄着松炭,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烫出小红点,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火苗的高度数:\"一、二、三...\"

\"你调的是'三叠火'?\"陈阿四突然拔高了嗓门。

他在御膳房当掌事十年,只在古籍里见过这种火候——火头要像春潮,先漫过脚踝,再没过膝盖,最后涨到胸口。

可苏小棠的炭炉里,火苗真的在变!

第一重是橙红,舔着锅底转圈圈;第二重是亮黄,\"轰\"地蹿起三寸高;第三重...陈阿四揉了揉眼,那分明是幽蓝的,像极了他小时候在深山里见过的磷火。

苏小棠的额头全湿了。

本味感知像根抽紧的弦,每根神经都在嗡嗡响。

她能听见竹荪在锅里\"嘶啦\"叹气,野山参的须根正把甜丝丝的汁水往汤里钻,酸梅的涩味裹着树汁的苦,像两条小蛇缠在一起游。

最妙的是那颗野山椒——她闭着眼都能看见它在汤里打滚,冰碴子化了,露出里面藏着的、被雪冻了整冬的辣,正一点一点往汤里渗。

\"要翻勺了!\"老厨头突然喊。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凑到了灶台边,指甲几乎掐进木案里。

苏小棠的右手举着铜勺,腕子却在抖——那不是累的,是她胸口的火在窜。

老厨头看见金纹顺着她的脖子爬到耳后,又顺着胳膊漫到指尖,最后\"啪\"地蹦进汤里,溅起的水珠都泛着金光。

\"成了。\"苏小棠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嘴边。

这一次,没有眩晕,没有刺痛,只有滚烫的汤顺着喉咙往下淌,带着竹荪的凉、野山参的甜、酸梅的涩,还有野山椒藏了整冬的辣——这些味道在她胃里抱成一团,暖烘烘地往四肢百骸钻。

她看见胸口的火变了,不再是乱窜的火星子,而是一朵莲花,粉里透金的花瓣正一瓣一瓣展开。

陈阿四的鼻子最先动了动。

他凑过去闻了闻汤勺,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这味儿...怎么像小时候我娘在灶前煮的甜羹?

可我娘...她早没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要舀汤,却被老厨头拍开手。

老厨头的喉结动了动,盯着苏小棠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丫头身上有团光——不是金纹,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比炭炉里的火还烫。

苏小棠放下汤勺时,石壁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淌。

她望着那道水痕,突然笑了。

这次的笑和从前不同,没了隐忍的涩,倒像春天的溪水解了冻,清凌凌地往下流。

她转头看向老厨头,金纹不知什么时候淡成了一层薄雾,可眼睛里的光,亮得能照见人心里的褶子。

老厨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风呛得咳嗽起来。

风是从门口吹进来的,卷着灶膛里的炭灰,扑在汤锅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陈阿四骂骂咧咧去关门,苏小棠却盯着汤里晃动的影子——那团火还在,可现在它不闹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她心口,像块捂热的玉。

\"你...\"老厨头的声音哑得厉害,他伸手想去碰苏小棠的手腕,又在半空中停住。

石壁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淌,这次没顺着旧纹路,而是拐了个弯,朝着苏小棠脚边的方向去了。

老厨头的手指在半空僵了三息,最终还是轻轻落在苏小棠腕间。

他的指腹触到的不再是从前那种因过度使用本味感知而发烫的皮肤,反而是温凉的,像春末晒过太阳的溪水。\"你......你已经能驾驭它了?\"他的声音抖得厉害,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方才的惊惶,此刻却漫上几分希冀。

苏小棠抬头看他,额角的汗已经干了,金纹也褪成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她望着老厨头浑浊却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不只是驾驭,而是......共存。\"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汤勺的余温,\"方才汤里的每丝味道都在和我说话,竹荪说它怀念晨雾里的竹露,野山椒说它等了一冬就为这口沸腾——原来灶神的意志不是要我驯服什么,是要我听懂这些'命'的声音。\"

老厨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御膳房当差,曾见过前代掌事在灶台前跪了三天三夜,就为听一块老火腿说它在陶坛里腌了多少个梅雨季。

最后那掌事疯了,说火腿在哭。

可眼前这丫头,眼里亮堂堂的,哪有半分疯相?

\"我去透透气。\"苏小棠松开老厨头的手,布裙扫过青石板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灶膛里的余烬\"噼啪\"作响。

陈阿四想追,被老厨头扯住袖子——老头盯着苏小棠的背影,忽然摇头:\"让她去,这丫头心里有团火,得自己捂热了。\"

厨房外的天井里,苏小棠仰头望向天空。

暮春的风裹着紫藤花的甜香扑在脸上,她却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那是某种古老的、带着灶灰味的风,正从宫墙方向卷过来。

她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落的花瓣,指尖刚碰到花尖,耳边就响起细碎的低语,像极了汤锅里竹荪叹气的声音。

\"我不是棋子,也不是容器。\"她对着风轻声说,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我是承袭者。\"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暗了暗。

原本晴亮的日头被一片乌云遮住,风里的紫藤香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灼烧过的焦香,像极了腊月里祭灶时焚烧的灶马纸。

苏小棠望着云层翻涌的方向,嘴角慢慢扬起——她听得懂这风声里的震颤,那是灶神的回应,不是命令,是认可。

\"苏掌事!苏掌事!\"

陈阿四的喊声响彻天井,他跑起来时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额头的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淌。

苏小棠转身时,正看见他攥着半卷明黄缎子的手在抖,缎子边缘还沾着宫道上的浮尘。\"皇宫......皇宫派人送密旨来了!\"他喘得厉害,喉结上下滚动,\"那公公说,陛下要立刻召见你,连轿子都在门口候着了。\"

苏小棠没接那缎子,只是望着陈阿四发红的耳尖——这粗线条的掌事,连耳后都沾着方才擦前襟时蹭的菜渍。\"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她伸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布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中衣。

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金,\"是问那碗汤里的味道,还是问我胸口的火?\"

陈阿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望着苏小棠转身回厨房的背影,突然想起方才在灶前,那碗汤里的味道像极了他娘临终前煮的甜羹——那时候他蹲在灶下烧火,娘舀起一勺汤说:\"小四啊,这甜不是糖的甜,是日子熬出来的甜。\"

等苏小棠再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件月白缎子的常服,袖口用金线绣着缠枝莲,是从前老厨头说\"御赐掌事才有资格穿\"的款式。

她手里提着个乌木食盒,盒盖缝隙里飘出若有若无的药香——陈阿四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这是方才汤里野山参的甜。

\"走吧。\"苏小棠对陈阿四笑了笑,又转头看向跟出来的老厨头,\"老丈,等我回来,教您做碗新的燃心羹。

这次,要放您最爱的桂花香。\"

老厨头望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突然弯腰从脚边捡起什么——是方才苏小棠站过的地方,落了片紫藤花瓣,花瓣中央有一点金粉,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他攥紧花瓣,听见天井外传来轿夫的吆喝,还有宫道上特有的铜铃响。

\"小丫头......\"他对着风呢喃,眼角的皱纹里慢慢漫上笑意,\"这次,你要走的路,可比御膳房的灶台长多了。\"

宫门口的鎏金狮子在暮色里泛着暖光,苏小棠踩着青石板往前走,乌木食盒在手里沉得很。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着轿夫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极了灶膛里松炭燃烧的节奏。

前方穿绯色公服的宦官已经转过影壁,腰间的鱼符碰出清脆的响。

苏小棠顿住脚步,抬头望向宫墙上方翻涌的云——那里有团光,正穿透云层,像极了她胸口那朵刚刚绽放的莲花。

\"苏掌事请。\"宦官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尖细,却难得地放软了几分,\"陛下在含元殿等您。\"

苏小棠理了理衣袖,食盒上的铜锁\"咔嗒\"轻响。

她望着宦官身后延伸的宫道,那里铺着被夕阳染成金红的砖,一直通向含元殿的飞檐。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火赶着跑的人。

她是提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