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棠的粗布围裙蹭过炭车边缘时,指尖触到一丝灼痕——是刚才搬运时被余炭烫的。
她垂眸盯着那道细红,喉间泛起铁锈味。
本味感知在体内翻涌,迫使她不得不攥紧腰间的晶石,将涌到舌尖的腥气又咽回去。
这是第三次发动能力了,体力正以可感的速度流逝,像被抽干的井水,可此刻她顾不上这些。
\"头低着,别往门楼上看。\"陆明渊的声音从左侧传来,裹在送炭伙计的粗哑嗓音里。
他肩挑着半筐炭,竹扁担压得肩胛骨凸起,却仍保持着某种从容的弧度——这是他伪装时的习惯,再卑微的身份也要留三分气度。
苏小棠余光瞥见他鞋尖轻点青石板,那是在丈量步幅,确保与真正的炭工无异。
陈阿四走在最后,扛着整筐黑炭的脊背绷得像张弓。
他故意把炭筐撞在门框上,\"哐当\"一声,碎炭簌簌落了满地:\"奶奶的,这门坎儿倒比御膳房的灶王爷还金贵!\"粗声粗气的抱怨惊得门房守卫探出头来,苏小棠立刻垂下眼,让乱发遮住半张脸——这是火舞教的,说火炉堂的守卫最记生人脸。
\"停。\"守卫的长枪横在三人面前。
苏小棠的心跳陡然加快,本味感知却在这时突然清晰起来。
她闻到了,混在炭灰与酒气里的那缕异香,像烧过的艾草混着未开的桂花,是\"真味之核\"残片的味道!
母亲的笔记里写过,这种残片能剥离人对食物最原始的记忆,原来炎盟真的在用它......
\"月钱还没结呢,急什么?\"火舞的声音从门内飘出来。
苏小棠抬头,正见少女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素白的衫子上还沾着药渍,却笑得像个惯会撒娇的小丫鬟:\"王头儿不是说今日要新炭?
您瞧这三位,可是西市最实诚的炭匠。\"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里面的糖蒸酥酪泛着蜜光——那是苏小棠特意让帮厨蒸的,甜得发腻,最能堵守卫的嘴。
守卫的长枪垂了半寸。
陈阿四立刻弯腰去捡碎炭,粗糙的手掌故意蹭过守卫的靴面:\"对不住爷,咱粗人手脚笨。\"他指缝里滑出块碎银,当啷落在守卫脚边。
守卫的喉结动了动,弯腰去捡的瞬间,陆明渊的脚尖轻轻碰了碰苏小棠的鞋跟——这是行动暗号。
四人鱼贯进院时,苏小棠数着青石板的纹路。
火舞说过,第三十七块石板下埋着通往后巷的暗渠,但他们要去的是通风井。
她的目光扫过廊下的月季,花刺上挂着半片碎瓷,和天膳阁被砸的那批青釉碗纹路一样——原来炎盟连砸店都用自己人。
\"跟我来。\"火舞的声音轻得像游丝。
她引着众人绕到后厨,掀开堆着烂菜叶的竹筐,露出个半人高的通风口。
苏小棠蹲下身,本味感知突然刺痛眼眶——通风口的砖缝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是迷香。
她拽住陆明渊的衣角,指尖在他掌心写:\"有埋伏。\"
陆明渊的瞳孔微缩,旋即低笑一声,反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小棠怕了?\"他的拇指在她虎口摩挲两下,那是\"我有数\"的暗号。
陈阿四已经抽出腰间的火折子,\"咔\"地打亮,火星子溅进通风口——果然,两丈深的井壁上,七八个小孔里渗出淡绿色的雾气。
\"奶奶的,玩阴的。\"陈阿四吐了口唾沫,从炭筐底下摸出个布包,抖开竟是半袋灶灰。
他抄起木锨扬灰,白色粉末裹着雾气直往上窜,\"这招还是当年在御膳房堵老鼠学的!\"灰雾弥漫间,火舞已经当先爬进通风口:\"快!
守卫换班还有半刻钟。\"
苏小棠咬着牙跟上去。
井壁的砖棱硌得手肘生疼,本味感知带来的眩晕却越来越重。
她听见陆明渊在身后压低声音数着步数:\"七、八、九......\"当数到\"二十一\"时,火舞的手突然扣住她的脚踝——到了。
通风口的铁板被火舞轻轻推开,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
苏小棠爬进暗室的瞬间,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墙上悬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晒干的薄荷叶,和《灶神录》里夹的那片一模一样。
案几上堆着泛黄的古籍,封皮上的\"炎盟密档\"四个字让她呼吸一滞。
最醒目的是正墙那幅巨大的帛画,用金线绣着\"灶神血脉图\",密密麻麻的名字从最顶端的\"灶君\"开始,像棵盘根错节的树。
\"这是......\"陆明渊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他伸手触碰帛画边缘,指腹沾了些褪色的金粉。
陈阿四凑过来,粗手指点着画中某个名字:\"这不是前隋的御厨张一刀?
我师父说过他的刀工......\"
苏小棠的目光却被画中某段吸引。
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浅,像是被刻意淡化过,却仍能辨认出几个名字。
她踮起脚,指尖即将触到最下方那行时,本味感知突然如潮水般涌来——这次不是异香,是母亲的手。
记忆里,母亲总在深夜捏着她的手练刀,掌心的茧子蹭得她手背发痒:\"阿棠,厨者的刀要切得开阴谋,可更要......\"
\"阿棠?\"陆明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小棠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按在帛画某处。
借着烛火,她看清了那行被淡化的名字——最末尾两个,一个是\"苏晚晴\",另一个,是\"苏小棠\"。
苏小棠的指尖在帛画\"苏小棠\"三个字上微微发颤,指甲几乎要掐进绢帛里。
母亲的名字与自己并列,像根烧红的铁签子扎进记忆——她从未见过母亲的族谱,只记得苏晚晴总说\"厨娘的命,刻在锅铲上比刻在族谱里实在\"。
可此刻墨迹未干的\"苏小棠\"三个字,却将她从未在意的血脉,狠狠钉在了这张阴谋的网中央。
\"阿棠。\"陆明渊的手掌覆上她发凉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她虎口处的刀茧——那是她每日切五斤土豆练出的老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笃定:\"先看脉络。\"
苏小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顺着帛画往上看。
金线绣的血脉树从\"灶君\"开始分叉,旁支上的名字她大多不认识,但有几支她认得:前隋御厨张一刀的名字旁画着金刀标记,正是陈阿四总挂在嘴边的\"能把豆腐切出莲花纹\"的祖师;更往上,某个被朱砂圈起的名字旁写着\"御膳房掌事\",旁边批注\"觉醒者,味觉具象化\"。
\"他们在筛厨艺觉醒者。\"苏小棠的声音发涩,本味感知突然又涌上来,这次她尝到了铁锈味——是自己咬破了舌尖。
她指着最下方被淡化的支脉:\"我和母亲的名字在最末,说明我们是最新的筛选对象。
而这里......\"她的指尖往上跳了三格,停在\"李守正\"三个字前,那是皇帝最信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标记位置在朝官身上,炎盟要的不是厨艺传承,是用觉醒者控制朝堂!\"
陈阿四的粗布袖口\"嘶啦\"一声擦过案几,震得古籍簌簌往下掉。
他瞪圆了眼睛,络腮胡子都跟着抖:\"奶奶的!
前儿个李守正来御膳房试菜,说我做的狮子头'少了三分孝心',合着他尝的不是肉,是老子的心思?\"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难怪我总觉得这老东西看我的眼神像看块案板上的肉!\"
陆明渊的拇指在苏小棠手背上点了两下,这是\"冷静\"的暗号。
他的目光扫过密室四角的青铜灯,灯芯突然爆出个灯花——是有人接近的暗号。\"躲。\"他低声说,拉着苏小棠闪进东侧的檀木柜后。
陈阿四抄起案几上的铜镇纸,反手塞进袖中,猫着腰贴在北墙的阴影里。
脚步声由远及近,混着青铜鼎与地面摩擦的闷响。
苏小棠的本味感知突然清晰起来:潮湿的霉味里,混着焦糊的药香和铁锈味——是真味之核的气息!
她透过檀木柜的雕花缝隙往外看,七个穿玄色短打的汉子抬着口半人高的青铜鼎,鼎身铸满扭曲的符文,鼎口渗出的红光像活物般舔舐着空气。
\"融魂鼎第七次祭炼。\"火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小棠这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爬上了梁架,正顺着房梁往鼎的方向移动,\"他们要把真味之核残片和觉醒者的味觉记忆融合,谁吃了用这鼎做的菜,记忆就会被炎盟操控。
李守正上月吞了块残片,现在连皇帝批的折子都要先拿给炎盟主看。\"
苏小棠的后颈沁出冷汗。
她想起三日前皇帝用膳时突然摔了碗,说\"这燕窝有血味\",可她尝过分明是清甜的——原来皇帝的味觉,早被李守正动了手脚!
\"必须毁了这鼎。\"苏小棠攥紧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她用椒盐散和醋精调的腐蚀液。
这是她研究了半月的配方:椒盐中的粗盐能破坏符文的矿物颜料,醋精的酸性则能腐蚀青铜。
她看向陆明渊,用口型说:\"引开守卫。\"
陆明渊微微颔首,指尖轻叩柜壁——这是让陈阿四制造动静的信号。
陈阿四立刻弯腰假装捡东西,\"哐当\"一声碰倒了脚边的炭筐。
抬鼎的汉子们顿住脚步,为首的疤脸男喝道:\"谁?\"
苏小棠趁机从柜后窜出,猫腰摸到鼎边。
她扯开布囊,将腐蚀液顺着鼎沿的符文淋下去。
液体接触青铜的瞬间,\"滋滋\"声响成一片,符文上的金漆像被开水烫过的糖,缓缓融化。
\"有奸细!\"疤脸男的刀光闪过,苏小棠本能地翻滚避开,手肘重重撞在青砖上。
陆明渊的身影从另一侧扑来,袖中银针刺向疤脸男的腕脉。
陈阿四抄起铜镇纸砸向抬鼎的汉子,粗哑的骂声震得房梁落灰:\"奶奶的,敢动老子的御膳房!\"
警铃突然在头顶炸响。
苏小棠抬头,正看见火舞从梁上跃下,手里举着个被砸烂的铜铃——她故意暴露了自己。\"快走!\"火舞边跑边喊,发间的银簪划出寒光,\"鼎要融了!\"
苏小棠的目光重新投向青铜鼎。
原本渗出的红光突然暴涨,像团火火般裹住鼎身。
符文融化的地方裂开细缝,红光从缝里钻出来,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人影。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灶膛里余炭般的温度:\"你终于来了,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