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的铜炉腾起一缕青灰,正飘到苏小棠眼前。
她望着火尊使缓缓摘下的面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那眉眼,那唇角的小痣,分明与她藏在柴房木箱底的旧画里,穿月白衫子做糖蒸酥酪的女子重叠。
\"小棠。\"火尊使的声音比记忆里母亲的更轻,却撞得她耳膜发疼。
苏小棠踉跄半步,后腰抵上案台的棱角,本味石在掌心烫出一个椭圆的红印。
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裙角,手指正死死抠着案边的木缝,指节泛着青白。
陆明渊的玉扇\"咔\"地收拢。
他原本倚在廊柱上的脊背绷成直线,扇骨重重抵着掌心,暗卫阿七的影子在他身侧晃了晃——那是确认四周无埋伏的暗号,可他盯着火尊使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绳,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暗卫回报火灵教在城郊埋火药,此刻庙外的蝉鸣突然静了,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陈阿四的铁勺刮过腰间的牛皮套,发出刺啦声响。
他五大三粗的手掌按在勺柄上,指腹蹭到勺身常年爆炒留下的焦痕,这才想起今早擦勺时还骂过徒弟偷懒。
可现在他顾不上骂了——方才那些被幻舌草控制的厨师正缓缓朝这边挪,浑浊的眼睛里还沾着未褪尽的迷茫,像被线牵着的纸人。
\"你说你是我娘的徒弟?\"苏小棠的声音发颤,尾音却咬得极狠。
她想起八岁那年,母亲在柴房教她切姜丝,说\"刀要顺着姜的纹路走,就像人心要顺着善走\",可转天母亲就咳着血塞给她本味石,说\"快跑,他们要找的是你\"。
此刻火尊使眼尾的朱砂痣随着说话轻颤,倒像母亲从前点在她眉心的糖霜。
\"当年炎盟血洗‘味经阁’。\"火尊使抬手,指尖悬在苏小棠发顶三寸处,又像被烫到似的收回。
她袖中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苏小棠一眼认出那是母亲常系的围裙料子,\"你娘把我藏在灶膛里,自己引开了那些拿‘灼魂香’的人。
我看着她的血滴在青石板上,连成一条通向庙门的红线......\"
庙外突然掠过一阵风,吹得供桌上的烛火噼啪炸响。
陆明渊的玉扇\"唰\"地展开,十二骨湘妃竹上的墨竹被映得忽明忽暗——他注意到火尊使说\"灼魂香\"时,那些被控制的厨师脚步顿了顿,其中个高瘦的厨役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拼命吞咽什么。
\"所以你躲了二十年?\"苏小棠打断她的话。
本味石的热度透过掌心往血管里钻,她想起这些年用本味感知时的乏力,想起第一次用能力时眼前发黑栽进面缸,想起陆明渊派来的大夫说\"这症状像被什么东西抽走生气\"——原来不是单纯的体力消耗?
\"我不敢以真面目见人。\"火尊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我得看着你长大,看着你用‘本味感知’引蛇出洞。
小棠,你知道你每次用能力时,灶纹在本味石上亮起的光吗?
那是灶神残魂在吸你的生气,他们要凑够七七四十九道本味,让灶神彻底转世......\"
\"够了!\"陈阿四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铁勺往地上一杵,震得供桌的烛台都晃了晃:\"老子不管什么灶神不灶神,要动小棠就先过了我这勺!\"他这话喊得太急,震得喉头泛腥,可余光瞥见苏小棠发白的脸,又把涌到嘴边的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陆明渊的扇骨在掌心敲了两下。
阿七的影子从廊下闪进,在他耳边低语两句。
他望着火尊使突然泛白的唇,忽然开口:\"庙外三十步有辆青帷马车,车辕上系着‘味经阁’的葫芦纹。\"他顿了顿,目光像刀似的划过火尊使腰间的三足金乌玉佩,\"当年‘味经阁’的马车,车轴都会嵌半块灶纹玉。\"
火尊使猛地转头看向庙门,面纱被风掀起一角。
苏小棠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看见檐角铜铃在风里摇晃,铃身上果然刻着极小的灶纹——和她本味石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创建‘火灵教’......\"苏小棠的话卡在喉咙里。
本味石的热度突然烫得她指尖发疼,她望着火尊使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棠,别信灶神的甜。\"此刻庙外传来马嘶,混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极了那些被控制的厨师菜里飘着的糖霜味。
庙内的烛火在苏小棠瞳孔里晃成一片模糊的金斑。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本味石的热度透过皮肤往骨头里钻——这灼烧感和八岁那年母亲塞给她石头时一模一样,可那时母亲说的\"快跑\",此刻火尊使说的\"真相\",竟都绕着同一个灶神残魂打转。
\"所以你创建‘火灵教’,是为了寻找真相?\"她喉间发涩,却硬是把问句咬得像淬了冰的银针。
火尊使的面纱被穿堂风掀起半角,露出的下颌线微微发颤。
她盯着苏小棠腕间若隐若现的淡青血管——那是长期被抽走生气留下的痕迹,声音轻得像落在供桌上的香灰:\"是。
但我低估了‘炎盟’余党的渗透能力......\"她袖中那截蓝布围裙突然绷直,\"如今教中许多弟子已被操控,我只能以这种方式继续监视他们。\"
陆明渊的玉扇骨在掌心叩出规律的轻响。
他望着火尊使指尖不自然的蜷缩——那是常年握剑才会有的茧,突然出声:\"你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要举办这场圣宴?\"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火尊使的神经。
她猛地转头看向台下神情恍惚的厨师们,其中个圆脸小厨正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襟,绣着鲤鱼的袖口被扯得变了形——那是上个月她亲手给这孩子缝的。\"为了引你来。\"她喉结动了动,\"只有你能用‘归元羹’唤醒那些被控制的心灵。\"她指向人群中最前排的高瘦厨役,那孩子此刻正用指甲抠自己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他们是真正的厨艺天才,却被剥夺了自由。\"
苏小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本味感知突然不受控地翻涌——那些厨师身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混着甜得发腻的蜜枣香。
她想起前几日尝过的教中膳食,所有菜里都多放了三勺糖霜,原是为了掩盖灼魂香的苦。
\"我可以帮忙。\"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陆明渊的手指在扇骨上顿住——他太熟悉这语气,是当年她被嫡姐推进冰湖时,从湖底挣扎着往上够的那股子韧。
\"但你要告诉我母亲真正的死因。\"苏小棠一步上前,本味石重重压在火尊使手背。
火尊使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苏小棠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同样的眼睛里也燃着这样的光——在\"味经阁\"被血洗的夜晚,苏夫人抱着襁褓中的小棠撞开灶膛,把她塞进去时,眼底也是这样的决绝。
\"她不是病逝......\"火尊使的声音在发抖,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撕开一道旧伤口,\"她是自愿献祭自己,封印灶神残魂。\"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苏小棠心口。
她耳边嗡鸣作响,眼前闪过母亲咳血的模样,闪过柴房木箱底那半块带血的灶纹玉,闪过这些年用本味感知时眼前发黑的眩晕——原来母亲用命换的,不是她的安全,是让灶神残魂只能从她身上汲取生气,而不是直接夺舍?
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像无数根钢针扎进耳膜。
陈阿四的铁勺\"当啷\"砸在地上——他方才一直盯着庙门,此刻额角青筋暴起:\"是警钟!\"话音未落,后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浓烟顺着窗棂灌进来,混着焦糊的菜油味和木料燃烧的苦。
陆明渊的玉扇\"唰\"地收拢,反手将苏小棠拽到身后。
他望着火尊使突然惨白的脸,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供桌旁的铜炉——那是方才一直腾着青灰的香炉,此刻炉身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灼烧。
混乱中,一道黑影贴着廊柱滑进庙内。
他蒙着面,腰间别着把短刃,目标却不是人群,而是供桌上的铜炉。
陆明渊眼尾微挑——这身法是\"炎盟\"死士特有的猫步,可他更在意的是那死士抬手时,腕间闪过的红绳,和火尊使方才露出的那截,竟一模一样。
\"糟了!\"火尊使突然扑向铜炉,面纱彻底被风卷走。
苏小棠望着她的脸,终于看清那与母亲七分相似的轮廓——原来这些年,她一直戴着易容面纱。
而此刻,她望着即将被死士触碰到的铜炉,喉间迸出撕心裂肺的喊:\"铜炉不能——\"
(浓烟中,铜炉表面的灶纹突然亮起刺目金光,死士的手刚碰到炉身,便发出一声惨叫。
火尊使的话被爆炸声截断,但苏小棠分明看见她眼底翻涌的恐惧,比二十年前\"味经阁\"的大火更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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