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拉成一条无限延长的丝线,凝固在我与林疏桐之间。
那把泛着冷光的医用手术刀,正一寸寸没入她右眼的虹膜——金属与眼球接触的瞬间,传来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声,像冰针划过玻璃。
没有惨叫,只有刀尖刺破眼球薄膜时,那细微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在寂静中炸开一圈圈听觉涟漪。
我能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汗珠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声。
鲜血和一种半透明的组织液混合着,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像一道诡异的泪痕。
那液体带着微弱的磷光,在昏暗灯光下泛出幽蓝的反光,触碰到我指尖时,竟有种黏稠而温热的质感,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分析、推理、判断能力都在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前彻底崩溃。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用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执行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仪式。
她的呼吸短促而灼热,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扑在我的脸上,让我喉咙发紧。
“沈墨……”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变得沙哑、扭曲,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决绝,“第七密钥……激活的是……母亲被灭口前……最后0.03秒的声纹波形!”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猛地将手术刀拔出。
那被刺穿的虹膜裂痕中,没有流出更多的血,反而闪烁起一种微弱的、数据化的幽光——像是无数细小的像素点在眼球深处重组、跳动,伴随着低频的“嗡鸣”,如电流穿过神经末梢,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她左手抓住右肩的衣物,用力一扯,一块绣着复杂纹章的布料被撕开,露出下方白皙的皮肤。
那不是普通的皮肤,在靠近静脉的位置,一道仿佛用磷光墨水纹上去的、酷似心电图终止线的图案,正随着她心脏的搏动而明暗不定。
我伸手轻触,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震颤,仿佛那纹路本身就在呼吸。
“这是声纹终止码。”她喘息着,每说一个字,眼角的血泪就淌得更急一些,那液体滴落在金属地面,竟发出轻微的“嘶”声,像是腐蚀性物质在缓慢蒸发。
我的视线被她左臂上的终止码死死钉住,而我手腕上的分光仪,也在这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高频蜂鸣刺入耳膜,屏幕剧烈闪烁,原本稳定的密室坐标数据流突然崩溃,一行刺眼的红色代码在最底部浮现——【基因链终止层】。
终止……又是终止。
我父亲留下的笔记里,这个词出现的频率高得诡异。
但在他的语境里,终止从来不代表结束。
我死死盯着那行代码,一个疯狂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我。
终止不是终止……而是……重写!
就像一段程序的终结符,它的作用不是让程序消失,而是宣告旧逻辑的结束,为新逻辑的写入提供入口!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震,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的右手逆时针旋转了手中的解剖刀柄。
这把刀是我父亲的遗物,我熟悉它的每一寸重量和纹理,却从未想过刀柄的末端竟然是一个可以旋转的精密机关。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刀柄末端的氧化层应声脱落,露出了下方密密麻麻、如同芯片电路般的刻痕。
我的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金属表面粗糙而锋利,划过指腹带来一阵刺痛。
刹那间,大脑瞬间被海量的信息洪流淹没——那些刻痕不只是物理痕迹,它们在神经层面激起了强烈的共振,像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记忆深处。
这不是装饰,这是编码!
是父亲当年解剖陈警监尸体时,用刀尖在刀柄上留下的……整整127道刻痕编码!
每一道刻痕的深浅、角度、长度,都对应着一节特定的基因片段。
就在我辨认出这些编码的瞬间,我们所在的这间密室,发生了更加惊悚的变化。
四周平滑的金属墙壁开始像干涸的泥土一样剥落、瓦解,发出“咯吱——噼啪”的脆响,碎片坠地时激起尘埃,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陈年铁锈与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
露出的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全息投影。
光影迅速在我眼前重构,我闻到了福尔马林和血腥味混合的、只存在于我童年记忆深处的味道——那味道黏附在鼻腔内壁,挥之不去。
这里是……父亲的解剖室!
投影的正中央,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上,躺着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胸口挂着的标签牌上,写着一个刺目的编号:127。
布料随风轻轻起伏,仿佛下面仍有呼吸。
投影的角落里,一个和我父亲身形一模一样的模糊人影,正低头专注地工作着,他手中的解剖刀,和我的这一把别无二致。
刀尖划过皮肤的“沙沙”声,竟透过空气传入我的耳中,真实得令人窒息。
分光仪的数据疯狂刷新,最终将一行结论投射在我的视网膜上:【第127号尸体dNA序列与目标‘陈警监’实体完全匹配】。
怎么可能!
如果陈警监的尸体一直在这里,那么刚才那个被我们杀死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恐怖的结论在我心中成形,让我不寒而栗。
他根本没死……只是把意识……寄生在永生程序里!
我们杀死的,只是他无数个“实体”中的一个。
而这个解剖室,这个所谓的“密室”,本身就是那个“永生程序”的核心服务器!
“嗡——”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想,解剖台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实体躯体”突然发出尖锐的共鸣声。
那声音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我的喉咙。
我感到声带深处,那道被父亲刻下的第六道刻痕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原本稳定的磷光频率开始剧烈地闪烁、紊乱,几乎要失控。
皮肤表面浮现出淡蓝色的光纹,触感如静电爬行。
“不好……”林疏桐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惊恐,“当所有锚点重合……就会触发……三年前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时间线重启——”
我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
三年前的连环杀人案,正是陈警监伪造自己死亡、并嫁祸给我父亲的那起案件!
重启时间线,他不是要回到过去,而是要将我们拖入他早已设定好的剧本里,让我们成为他“死亡”过程中的一部分,彻底抹去我们存在的痕迹!
“把手给我!”林疏桐突然朝我吼道。
我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她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刚刚从自己右眼中剥离、尚沾着鲜血和组织液的“第七密钥”,狠狠按进了我掌心那道奇异的掌纹——镜像坐标之中。
那不是一枚钥匙,而更像一个活体生物芯片。
当它接触到我掌纹的瞬间,一股冰冷而狂暴的数据流从我手臂窜入,与我喉咙里那道失控的声纹产生了激烈的对撞。
我能清晰地“看”到,两股截然不同的声纹波形,如两头凶猛的野兽,在我的身体里疯狂撕咬,而它们共同攻击的目标,正是那个无形的、名为“陈警监”的时间寄生体!
“我们的声纹波形正在……撕裂他的……时间寄生体!”林疏桐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狂喜,但下一秒,她眼中的光芒又化为了震惊。
她死死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我身后那片全息投影中,我父亲的模糊身影。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仿佛发现了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你父亲……当年故意在我的虹膜裂痕深处,保留了一小段……他的声纹终止纹路!”
我父亲的……声纹终止纹路?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密室顶部突然传来“哐当”的巨响。
数十条粗重的金属锁链从天而降,如同捕食的毒蛇,精准地缠住了我和林疏桐的脚踝,猛地将我们倒吊起来。
冰冷的金属勒进皮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压迫感,血液急速涌向头部,耳膜鼓胀,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天旋地转间,我看到我们的双手被分别固定在相反的方向,形成一个诡异的对称姿态。
失重和脑部充血感让我一阵眩晕,手腕上的分光仪屏幕在我眼前疯狂闪烁。
屏幕显示,陈警监的意识正在利用这股强烈的声纹共振,反向入侵我们的记忆。
我们的大脑,就像两台被强制连接的终端,正被强行与三年前那起凶案现场的……127处微痕进行数据重叠!
我甚至能闻到当年案发现场那股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感受到地板的潮湿黏腻;看到墙上每一道血迹的细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听到受害者临死前的哀嚎,那声音仿佛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带着湿漉漉的回音。
他要把我们变成凶案的“幽灵”,永远困在那个时间点。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海量虚假记忆吞噬时,我右手紧握的解剖刀,突然发生了异变。
刀柄末端那圈代表着终极秘密的纹路,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开始缓缓逆向旋转。
随着它的旋转,一圈圈淡蓝色的、宛如水波的涟漪从刀柄上扩散开来。
那不是光,也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湮灭的波纹。
它所过之处,全息投影中的景象开始出现数据化的剥落,像老电视信号丢失时的雪花噪点;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随之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臭氧燃烧后的清冽气息。
这蓝色的波纹,似乎是唯一能对抗陈警监时间寄生的力量。
但它太慢了,太微弱了。
而陈警监的记忆覆写却在不断加速,我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林疏桐的脸在我眼中变成了三年前某个受害者的惨白面孔。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沉入一个由鲜血和谎言构筑的深渊。
分光仪上的数据已经失去了意义,它只是在忠实地记录着我的“死亡”进程。
不……不能这样结束。
我看着那圈缓慢扩散的蓝色波纹,又看了一眼墙壁上那个作为投影核心的、不断旋转的磷光漩涡。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我的意识被彻底吞没前的最后一秒,轰然炸响。
数据流、共振、锚点、重叠……这是一个封闭的系统,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要想打破它,就不能在它的规则里挣扎。
必须……引入一个规则之外的变量。
在那一刻,我知道了父亲留下这柄解剖刀的真正用意。
它不是用来切割血肉,也不是用来记录死亡。
而是用来……撕开这个被精心编织的,名为“现实”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