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如箭矢般扑打在乾清宫朱红的廊柱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檐角垂落的冰棱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铜质香炉中腾起的青烟,刚一飘散便在冷空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仿佛预示着今日朝堂的不平静。新修订的《女训》颁布不过半月,弹劾林璃的奏折便如雪花般堆积在雍正帝的御案上。此刻,满朝文武齐聚,一场激烈的辩论即将拉开帷幕。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龙椅上雍正帝的神色愈发深沉。
“陛下!” 礼部尚书徐元梦率先出列,他苍劲的手掌紧紧攥着朝服,苍老的面庞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林璃郡主擅自修改《女训》,纵容女子抛头露面,此乃大逆不道之举!”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自古以来,女子就该恪守三从四德,深居简出。如今她这般行事,分明是要颠覆祖宗礼法,动摇国之根本!” 说着,他颤巍巍地举起一叠厚厚的奏折,纸张间还夹杂着些许朱砂批注,“这是各地官员联名弹劾的奏章,字字泣血,恳请陛下严惩林璃,废止新《女训》!”
话音刚落,一众头戴暖帽、身着补服的保守派大臣纷纷踏出班次,蟒袍玉带在烛火下晃动。“请陛下明察!” “此风不可长!” 朝堂上,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如汹涌的潮水般几乎要将殿顶掀开。
林璃身着月白色翟衣,静静地站在宗室队列中。她的发丝被宫灯映得微微发亮,腰间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暗纹织就的云纹在衣摆处若隐若现。纵使周遭声浪滔天,她的神色却镇定自若,眉眼间透着与这严寒格格不入的温润。待众人的声音稍歇,她莲步轻移,环佩叮当,朝着雍正帝盈盈下拜,行礼的弧度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陛下,臣愿就新《女训》一事,向诸位大人解释。”
“解释?” 都察院左都御史向前半步,獬豸补服上的刺绣仿佛都跟着抖动起来,他冷哼一声,声如洪钟,“林郡主,你可知‘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女子干预政事,历来被视为不祥之兆。你这新《女训》,鼓吹女子读书识字、参与商事,分明是在鼓励女子篡权,其心可诛!”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刺向林璃。
林璃起身,月白色广袖拂过青玉案几,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她将束发的白玉簪又紧了紧,目光如炬,扫视着朝堂上神色各异的保守派大臣:“大人此言差矣!‘牝鸡司晨’之说,不过是裹着礼教外衣的偏见与歧视。古往今来,女子为家国做出贡献者如星河璀璨,又岂能用这一句话来否定?”
她缓步走到丹陛前,指尖划过冰凉的蟠龙柱:“就说我朝境内,海南黎族便有女性世袭峒主之传统。她们头戴藤编凤冠,腰悬青铜令牌,晨起听讼断案,暮时巡查田垄。记得去年崖州大旱,黎族峒主阿月娅带领百姓凿石开渠,硬是从百里外引来了水源。如今那‘娘子渠’的渠壁上,还刻着黎族百姓为她凿的功德碑。这等治国理政的手腕,岂是一句‘妇人之见’能抹杀的?”
话音未落,林璃忽而转身面向金銮殿上的《山河图》:“更不必说唐朝平阳昭公主,她身披玄甲,手持银枪,在渭水之滨竖起‘李’字大旗。那时长安城外,她的娘子军以一当十,马蹄踏碎了多少敌军的胆魄!至今娘子关的城墙上,还留着当年箭雨凿出的坑洼。当她在阵前振臂高呼时,可曾有人质疑过她的性别?”
林璃的话语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保守派大臣们面面相觑,手中的象牙笏板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几分。但徐元梦很快回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官服上的仙鹤补子微微颤动:“哼!这些不过是个例,岂能以偏概全?况且,那都是些前朝旧事,与当今有何关系?”
“既然大人说个例不足为据,那我们便看看当下。” 林璃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文书,羊皮纸上的烫金纹章在烛火下泛着微光,“这是绿萝卫从英吉利海峡带回的密档。维多利亚女王加冕时,头戴重达七公斤的帝国皇冠,却能将议会奏章批阅到深夜。在她治下,蒸汽火车呼啸着穿越英伦三岛,铁甲战舰驶向七大洲。还有法兰西的欧仁妮皇后,她在凡尔赛宫的沙龙里与政要激辩时,笔锋犀利得连首相都要退避三舍。”
她将文书重重拍在龙纹地砖上,惊起一片细碎的回声:“西方诸国因重视女性才能,得以快速发展。反观我朝,若继续将女子禁锢于深闺之中,不让她们接受教育、参与社会事务,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半数的人才资源?当其他国家的女子在实验室改良蒸汽机,在交易所操纵黄金价格时,我朝女子却只能困于一方小院,对着铜镜消磨年华,这对国家的发展,难道不是巨大的损失?”*
“林郡主,你莫要拿蛮夷之地的事来混淆视听!” 一位大臣涨红着脸反驳道,“我朝以礼教立国,女子就该遵循祖宗规矩,你这般推崇西方,是何居心?”
林璃神色一凛:“大人此言差矣!学习西方,并非是要抛弃祖宗礼法,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今世界局势风云变幻,若我们故步自封,不愿接受新思想、新观念,只会被时代抛弃。女子受教育、参政,本就是顺应时代之举,也是为了我朝的长远发展。”
“陛下,臣斗胆直言,” 林璃转身面向雍正帝,“女子受限,对国家发展百害而无一利。让女子接受教育,她们便能学习科学知识,为工业发展贡献力量;让女子参与政事,她们便能从不同角度提出见解,为朝廷出谋划策。如此,我朝方能人才辈出,国富民强。”
“一派胡言!” 徐元梦暴跳如雷,“女子天性柔弱,心思狭隘,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让她们参政,只会扰乱朝纲!”
林璃冷笑一声:“大人这是偏见太深。女子天性并非柔弱,心思也并非狭隘。只是长期以来,她们缺乏机会,才被世人误解。若给予女子同等的教育和发展空间,她们未必会输给男子。”
“就拿此次科技改革来说,天工院中有不少女工匠、女学者,她们在机械制造、化学实验等领域表现出色。” 林璃抬手示意侍女呈上一摞案卷,指尖划过泛黄的宣纸,“工部存档的《水力纺织机改良案》,便是天工院女匠苏明霞耗时三载完成;金陵女子学院的周婉仪,在火药配比研究上取得的突破,让火器威力提升两成。还有江南的女商人,她们经营店铺、拓展商路,为朝廷带来了丰厚的税收。去年扬州盐商总商会中,女性商户贡献的税银占比达三成七。这些女子,哪一点比男子差?”
“林璃,你巧舌如簧,不过是强词夺理!” 鸿胪寺卿王大人甩动广袖,官帽上的玉簪随动作轻晃,“女子参政,违背天理人伦,必将引起天下大乱!三纲五常乃立国之本,牝鸡司晨自古为祸!”
“天下大乱?” 林璃忽而展颜轻笑,素色朝服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敢问王大人,前朝武则天称帝之时,百姓可曾易子而食?贞观遗风下,四海晏然,万国来朝。再者,《礼记?礼运》有云‘选贤与能’,可曾限定性别?女子参政,究竟会乱了哪条天理,又违背了哪条人伦?是会让粮食减产,还是会让百姓流离失所?恰恰相反,女子参政,能为国家带来新的活力,能让社会更加和谐稳定。”
她跨步向前,靴底叩击青砖发出清响:“大人说女子参政会乱了朝纲,可我朝如今改革正处关键时期,正需要广纳贤才,不论男女。西北战事吃紧,军需器械供不应求,天工院的女工匠们日夜赶工,将火炮铸造周期缩短十日;江南商路堵塞,女商人们自发组建护卫队,开辟出三条新航道。若因性别而将优秀的女子拒之门外,这才是真正的乱了朝纲!”
林璃将手中的竹简重重拍在丹墀之上,震得满朝文武心头一颤。素白袖口滑落时,腕间青玉镯与竹简相撞,发出清越鸣响,恰似她掷地有声的辩驳:\"昔年武曌临朝,设殿试、开武举,方有开元盛世之基;孝庄太后垂帘,辅佐三代帝王,终成康乾之治。今我等不过求一方书院、半卷诗书,诸位大人却视如洪水猛兽,岂不可笑?\" 这番连珠妙语,如利刃出鞘,直刺保守派大臣们迂腐的要害。
朝堂上鸦雀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里发出细碎声响。老臣王大人的胡须抖个不停,颤巍巍举起象牙笏板:\"妇人干政,必乱朝纲!\" 话音未落,林璃已踏前半步,广袖扫过满地月光:\"若说干政,王大人府中老夫人掌管阖府三十余口生计,算不算是乱了王家纲常?\" 此语一出,殿内顿时响起压抑的抽气声,王大人面红耳赤,竟一时语塞。
雍正帝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螭纹,鎏金烛台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璃,又扫视了一圈满朝文武,忽然轻笑出声:\"宁嘉这张利嘴,倒比朕的朱批还锋利三分。\" 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起梁间栖息的夜枭。皇帝抬手按住欲再进谏的大臣,龙袍上的金线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新《女训》既然已颁布,便不可轻易废止。至于女子受教育、参政之事,可循序渐进,在实践中探索合适的道路。\"
听到雍正帝的话,林璃眼眶微热,重重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地砖,恍惚间竟泛起丝丝血意。她挺直脊背朗声道:\"谢陛下圣明!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托,继续推动女子教育和参政事业,为我朝发展贡献力量。\" 余光瞥见左侧老臣们的神色,张侍郎的山羊胡气得不住抖动,李御史攥着朝笏的指节发白,更有人连连摇头,将脸埋入宽大的袖中。
殿外更鼓沉沉,这场持续了三个时辰的朝堂激辩终于落下帷幕。随着太监尖细的 \"退朝 ——\" 声响起,林璃望着雍正帝渐行渐远的明黄龙袍,忽然觉得后颈一片濡湿。原来不知何时,冷汗早已浸透了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