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的江南,细雨如丝,朦胧的雨幕笼罩着秦淮河畔。画舫上的丝竹声与岸边的叫卖声交织,却掩盖不住江宁城中弥漫的紧张气氛。林璃身着一袭素色云锦长袍,头戴竹编帷帽,站在织造府门前。门楼上高悬的 “女子科举试点筹备处” 匾额,在雨中泛着湿漉漉的光,与周围士族宅邸紧闭的朱门形成鲜明对比。
青石板上积雨倒映着匾额歪斜的影子,林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鎏金螭纹玉佩 —— 那是先帝御赐之物,此刻却似有千斤重。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檐角栖鸦,她望着街角处若隐若现的暗卫身影,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信笺边角被火漆烫出焦痕,寥寥数字却字字惊心:“十三家已通敌,文书暗藏玄机。”
“郡主,自告示张贴那日起,江南十三家士族已联名上书抵制,更有不少文人在夫子庙前聚众抗议。” 绿萝卫统领苏锦压低声音,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昨日,应天书院的山长甚至放言,若女子科举成真,他便要投江明志。” 他的玄铁腰牌在雨幕中泛着冷光,腰间新添的剑伤还渗着血渍,显然是昨夜巡查遇袭留下的。
林璃摘下帷帽,任由细雨打湿青丝,眼神却愈发坚定。发间素银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出她耳后淡青色的血管。记忆突然闪回半月前的御书房,皇帝握着她的手写下 “巾帼不让须眉” 时,龙袍袖口滑落露出的暗纹,竟与今早截获的密函纹章如出一辙。“去请金陵四大才子明日到织造府一叙,就说我宁嘉愿以茶代酒,与诸位先生论一论这‘女子执笔亦能安邦’的道理。” 她转身时,广袖扫过廊下青铜香炉,沉香灰簌簌落在绣着并蒂莲的裙裾上。夜色渐浓,林璃倚在窗边,望着雨中若隐若现的夫子庙灯火。苏锦悄然现身,呈上一卷泛黄的古籍:“郡主,这是从藏书阁寻到的前朝女官记载,或许明日论辩能用得上。”林璃指尖划过书页上斑驳的字迹,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一抹深思:“备些笔墨,今夜誊抄关键之处,明日让他们瞧瞧,女子参政,古已有之。”话音未落,窗外惊雷炸响,雨势骤然变大,似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思想交锋蓄势。
次日清晨,织造府花厅内茶香袅袅。湘妃竹帘外细雨如丝,将庭院里的芭蕉叶洗得发亮,却洗不去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四位身着湖蓝、月白长衫的江南名士围坐桌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泠声响,面上皆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为首的顾砚秋抚着三缕长须,金丝眼镜下目光如刀,率先开口:“郡主可知‘男女有别’四字?科举乃朝廷选拔栋梁之途,岂容女子染指?”
林璃不慌不忙地斟了四盏碧螺春,青瓷盏中的茶汤泛起翠色涟漪,袅袅茶烟在她眉眼间氤氲。她将茶盏推过乌木嵌螺钿的桌面,袖口绣着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晃:“顾先生,可还记得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情?还记得李清照‘生当作人杰’的豪情?若当年设有女子科举,她们笔下的锦绣文章,岂不能为朝堂献策?” 说着,指尖划过案头摊开的《漱玉词》,书页间夹着的海棠花瓣微微颤动。
“空谈而已!” 另一位蓄着络腮胡的名士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中的茶水溅在描金团扇上,洇开朵朵墨色云纹,“女子深居简出方合礼教,若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场应试,成何体统?” 他身后屏风上的仕女图正垂眸抚琴,与厅中激烈的争论形成诡异的反差。
林璃轻轻转动手中的茶盏,鎏金缠枝纹在她掌心流转。她起身踱步,绣鞋踏在青砖上发出细碎声响:“体统?当年武曌开殿试,让寒门子弟得以入仕,打破了门阀垄断,那时也有人说不合体统。可结果如何?” 她忽然驻足,目光扫过众人,窗棂外的雨丝斜斜掠过她眼底的锋芒,“姚崇、宋璟等名臣皆出自此途,成就了开元盛世。如今女子科举,不过是给天下才女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又何来不合体统之说?”
辩论持续到日暮,西沉的夕阳将花厅染成血色。四位名士虽未被完全说服,却也被林璃的言辞驳得哑口无言,手中凉透的茶盏早已忘了端起。然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林璃频繁出入应天书院、白鹭洲书院,她的素色轿辇穿行在青石巷陌间,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云集。从应天书院的朱漆讲堂到白鹭洲畔的水榭,一场又一场关于女子科举的唇枪舌剑,在江南烟雨里激烈上演。
在白鹭洲书院的讲台上,林璃面对台下数百名学子,声音清亮:“诸位先生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若女子皆无才,如何教导子女?如何助夫君理家?更遑论为国家出谋划策。我且问你们,若家中遭遇水患,是靠女子以理家之智调配钱粮救灾,还是靠一句‘女子不应插手’延误时机?”
台下议论纷纷,有学子高声反驳:“即便女子有才,也应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
林璃微微一笑,示意侍从呈上一卷文书:“这是绿萝卫收集的资料。去年苏州水灾,正是当地知府夫人王氏,凭借幼时所学算术,精准计算出堤坝加固所需石料数量,才保住了苏州城。若按你们所说,女子只应深居简出,那苏州城此刻恐怕早已被洪水淹没。”
尽管林璃的辩论有理有据,但江南士族的抵制并未减弱。更有甚者,暗中指使地痞流氓在街头闹事,撕毁女子科举的宣传告示,恐吓报名的女子。
面对这种情况,林璃决定恩威并施。她一面让绿萝卫加强巡逻,严惩闹事者;一面走访江南各大士族,与他们的家主面谈。
青砖黛瓦的顾氏宗祠内,檀香混着陈年木料的气息萦绕不散。林璃垂眸望着案几上青瓷茶盏里翻涌的云雾茶,水面倒映着顾文远紧绷的下颌线。这位江南士族之首终于将茶盏重重搁下,鎏金盏托撞出闷响:\"郡主,我顾家世代簪缨,岂会让女儿家抛头露面?这女子科举,断不可行。\"
雕花木窗漏进的光斑在林璃眉间跳跃,她抬眼望向墙上密密麻麻的族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蕙兰的诗稿:\"顾大人,令爱蕙兰小姐我曾见过。去年秦淮河决堤时,她所作的《江南水利策》,提出以竹笼装石固堤、开挖支渠分流的法子,连工部侍郎看了都赞 ' 巧思夺天工 '。\" 话音顿住,她起身走到族谱前,指尖拂过顾氏先祖斑驳的画像,\"若这样的才女因性别被埋没,岂不是顾家的损失,更是国家的损失?\"
顾文远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茶汤在杯沿凝成摇摇欲坠的琥珀珠。鎏金缠枝纹在茶汤表面投下细碎光影,映得他苍白的指节泛着青灰。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艰难滚动,檀木太师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吱呀:\"即便如此,女子科举终究不合祖制。\"
林璃转身时,茜色广袖扫过案上的《周礼》注疏,书页哗啦作响。墨香混着她袖中龙脑香漫开,在烛火摇曳中凝成浮动的薄雾。指尖划过泛黄书页上朱笔批注,她忽然轻笑:\"顾大人可知,这《冬官考工记》的残卷,是贵府先祖从北境胡人手中换来?\" 玄色裙裾扫过青砖,带起满地月光:\"祖制也非一成不变。当年顾氏先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不也是打破了旧有的秩序?\"
窗外骤起的夜风卷起纱帘,烛火猛地窜高。林璃突然压低声音,金步摇垂落的珍珠擦过耳畔:\"陛下近日批阅奏章时,特意提到 ' 若江南士族能率先支持女子科举...'\" 她盯着顾文远骤然收紧的下颌线,将鎏金请柬轻轻推过去。烫金云纹在暗处泛着冷光,仿佛蛰伏的蛇:\"三日后江宁织造府的女子文会,还望顾大人拨冗莅临。\"
三天后,江宁织造府的绣楼被改作文会场所。雕花木窗糊着半透明云母纸,将暮色筛成碎金。林璃立在九曲回廊尽头,望着池中锦鲤搅碎月影。绣楼二层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柳如眉展开《论盐政革新》的长卷,素绢上的蝇头小楷宛如银钩铁画。当 \"开私盐之禁、官督商销\" 八字跃入众人眼帘时,满座哗然 —— 这等颠覆祖制的言论,竟出自深闺女子笔下。
\"诸位请看!\" 林璃的声音穿透雕花木窗,惊起檐下白鸽。她举起墨迹未干的文章,锦缎裙摆扫过汉白玉栏杆,\"这等文章,即便与男子相比,也毫不逊色。女子执笔,亦能安邦!\"
一个月后的清晨,薄雾笼罩着江宁织造府。林璃站在朱漆大门前,看着数十名女子手持考具鱼贯而入。其中蕙兰小姐驻足行礼,鬓边的白兰花随动作轻颤。晨光穿透她素色襦裙上的暗纹,在青石砖上投下细碎的星芒,恍若千万支毛笔正在书写新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