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养心殿内,鎏金兽首炭盆吞吐着猩红火舌,铜鎏金熏炉中升起的龙脑香与松烟墨气息交织,却驱不散殿内凝重的气氛。檐角冰棱垂落的水珠砸在铜鹤灯盏上,发出细碎的脆响,惊得林璃膝下的蟠龙金砖沁着更深的寒意。玄色蟒袍下摆垂落如凝固的墨云,暗纹织就的海水江崖在烛火中若隐若现,手中泛黄的文书边角已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迹 —— 这卷倾注她半年心血的 \"盐铁官营股份制\" 方案,此刻正承载着大清朝局的变革重量。
案头西洋自鸣钟发出齿轮转动的嗡鸣,十二声报时惊得廊下守夜太监手中铜灯盏剧烈晃动。林璃跪得膝盖发麻,却死死攥着文书不敢稍动。文书封皮的明黄缎面早已被摩挲得起毛,内页夹着的几张桑皮纸,还残留着扬州盐商宅邸飘来的沉水香。
\"陛下,盐政关乎国计民生,可如今弊端丛生。\" 林璃抬头时,白玉扳指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袖口暗绣的蟒纹随着动作微微起伏。她刻意放缓语速,将袖口内藏着的密折抽出半寸 —— 那是从漕帮眼线处得来的绝密情报,记载着三十七条私盐走私航道。\"私盐贩子以芦苇裹盐,沿运河密道偷运;税吏与盐枭勾结,将官盐账本改得面目全非。去年两淮盐场的亏空,已足够修缮三处黄河堤坝。\"
随着林璃展开文书,羊皮纸上用朱砂标注的红线如血脉蜿蜒,某处批注还沾着干涸的茶渍。她指尖抚过用蝇头小楷写就的参股细则,特意加重语气:\"臣斗胆提议,推行盐铁官营股份制,允许民间资本参股皇家盐场。如此一来,既能充实国库,又可规范盐政。扬州盐商中不乏精通商贾之道的能人,若能将其纳入体系,盐税收入至少可增三成。\"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朔风,将案头镇纸旁的密折掀开一角,露出 \"漕帮舵主印信\" 几个小字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鎏金螭纹镇纸在雍正帝掌心反复翻转,龙纹眼眶里镶嵌的黑曜石随着动作折射出幽光。御案上摊开的《盐政疏》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朱砂批注在 \"股份制\" 三字上洇出一片血色。龙袍下摆扫过龙椅扶手时,暗绣的十二章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发出绸缎相擦的细微声响:\"宁嘉,你可知这一举措意味着什么?洪武年间设盐运司,永乐帝定开中法,盐铁之利向来是朝廷命脉。若引入民间资本,恐生变故。\"
林璃伏在冰凉的金砖上,额间传来的钝痛混着发间东珠簪子的寒意。她挺直脊背,声音穿透缭绕的龙涎香:\"臣深知其中利害。但正是因为盐铁之利巨大,才更需变革。\" 素绢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将案头奏折上的墨迹都吹得发颤。绢上字迹被烛火映得透亮,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载着触目惊心的数字:\"山东盐商李万贯,去年用商船夹带私盐二十万引;扬州盐枭张氏兄弟,竟豢养数百死士护运私盐。民间资本暗流汹涌,若能将其纳入官营体系,由朝廷主导,不仅可增加收入,还能利用民间的经营智慧,提高盐场效率。而且,股份制明确划分股权,责任清晰,能有效避免贪腐。\" 她特意加重 \"死士\" 二字,余光瞥见雍正帝摩挲镇纸的手指骤然收紧。
工部侍郎周明远踩着碎步上前,补服上的孔雀补子几乎擦着门槛。他怀中掏出的账册带着咸腥的海水味,被盐粒侵蚀的纸页发出脆弱的沙沙声:\"陛下,郡主所言极是。臣在江南巡查时发现,许多私盐贩子与地方官员勾结,从中牟利,导致朝廷盐税大幅减少。推行股份制,可打破这一局面。\" 账册扉页的霉斑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这是查获的私盐账本,涉及五省盐政官员。\"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更鼓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礼部尚书徐元梦的三络长须剧烈颤动,朝珠在胸前撞出急促的脆响。他猛地举起玉笏板,边缘划过林璃鬓边的珍珠流苏:\"荒谬!盐铁官营乃祖宗成法,岂容随意更改?让民间商人参股,无异于引狼入室,必将动摇国本!\" 老人眼中血丝密布,脖颈青筋暴起,\"当年桑弘羊盐铁论,早言明商贾逐利本性!\" 他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烛火也跟着晃了晃,将龙椅上的帝王剪影投在蟠龙柱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
林璃不慌不忙展开羊皮卷,上面用红蓝两色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徐大人,请看这组数据。去年,两淮盐场因私盐泛滥,税银少收了三成。而试行股份制的四川井盐场,引入竹筒汲卤法后,收入增长了五成。\" 她指尖划过图表,\"更重要的是,四川盐场的股东联名上书,主动要求官府增设巡检司。\"
经过三个时辰的激辩,雍正帝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木案上,茶汤溅出在奏折上洇出深色云纹:\"朕准了!着令林璃郡主牵头,推行盐铁官营股份制,务必在半年内初见成效。\" 他望向殿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有人敢阻挠改革,不论皇亲国戚,一律按律严惩。\"
圣旨传到扬州时,总商会正厅的酸枝木屏风上映着摇曳烛影。汪明远将镶银边的茶盏狠狠掼在金砖上,碎片飞溅间,他脖颈的青筋暴起如蚯蚓:\"这简直是要断我们的生路!祖祖辈辈在两淮晒盐,凭什么让朝廷分走七成利润?\" 他抓起案头的算盘用力一甩,算珠噼里啪啦滚落满地。
腊月寒风裹着碎雪灌进议事厅,盐商们拍案而起的怒喝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当 \"改制盐政\" 的诏书墨迹未干,这些掌控着江南半壁盐利的商贾,早已被断了私运命脉的新律逼得红了眼。就在众人掀翻茶盏、争执声浪掀翻屋瓦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细若游丝的嗡鸣 —— 那是扬州盐帮设在城郊的暗哨被破的讯号。
雕花窗棂上映出一道鬼魅般的剪影,来人落地时足尖轻点,竟未在积雪上留下半枚足印。织金锦缎在风雪中翻卷如浪,浸透松烟墨的黑纱下,隐约可见勾着金线的唇角扬起诡谲弧度。腰间羊脂玉佩上,半枚残荷在烛火中流转着幽光,正是八爷党秘传的 \"寒塘渡鹤\" 暗记。
\"诸君且看。\" 神秘人屈指轻弹,十张银票如蝶群般旋落在檀木长案。日升昌的朱红印鉴在摇曳烛光下泛着血锈般的暗芒,每张面额都足够买下整条运盐河道,\"听闻诸位在两淮盐场的存盐,近日都被巡检司的新秤克扣了三成?\" 沙哑嗓音裹着冰碴,\"只要让那些泥腿子连腌菜的盐都吃不上,朝廷自然会明白,这盐政...... 改不得。\"
三日后,扬州城被晨雾裹挟的不安几乎凝成实质。米铺前,百姓们攥着磨得发亮的铜钱,眼巴巴望着伙计 “啪” 地将刻着 “官盐售罄” 的乌木牌拍在柜台,惊起檐下冻僵的麻雀。运河码头,本该驶向江宁的商船突然扯起玄色幡旗,船头镌刻的饕餮纹在浪涛中若隐若现 —— 那是八爷党 “死手令” 的可怖图腾。船老大们盯着怀中沉甸甸的金饼,手心里沁出的冷汗洇湿饼面,颤抖着将船舵转向暗流涌动的支流,船舷压碎浮冰的脆响,像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军机处的烛火彻夜未熄。林璃凝视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绿萝卫加急送来的密报。泛黄舆图上,猩红朱砂点如瘟疫般蔓延,从淮北盐场到两浙盐仓,焚毁标记触目惊心。当看到 “汪明远私通八爷党” 的铁证时,她猛然抓起狼毫,笔尖刺破密报的刹那,墨汁飞溅在《盐政改革条例》烫金扉页上,晕开的墨迹宛如未干的血迹:“着令绿萝卫统领,带三百缇骑即刻南下!凡与八爷党勾连者,不论官商,一律锁拿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