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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见
宣德十六年仲夏,临安城外连夜暴雨,浸得南山竹林滴翠欲坠。
而城内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那座新开张的“云乐坊”。
今夜是花魁沈朝盈复台之夜,满城风流贵胄皆赴一席。
她病了三月,未现一面,却仍日日有人将金银送上台前,就为那一抹红裳、一声回眸。
她却不看他们。
帘下灯昏,红纱半垂,她立在檀板前,琵琶未起,唇角先挑,薄施脂粉却艳极生情,偏生一双眼带着风情,不笑便已醉人。
“《山鬼曲》?”她嗓音如月色柔婉,“官人们请听仔细了,奴家唱得好听不好听,值不值今夜这一票银子,不在我,听在你们心上便是。”
轻拨弦声,腔调绕梁。
她唱得慢,一句一顿都勾着心口的缠绵,字字不紧,语语撩魂。
末了她眼尾轻轻扫过台下那一列权贵,似笑非笑地收了音:“愿为山鬼,终不得见君名。”
她说“君名”时,眼角一挑,偏就落在那位最不动声色的人身上。
他今夜着玄缎长衫,银纹暗绣,襟上虎符犀然,唯额前玉冠清冷,衬得整张脸锋利似雪。
他未曾鼓掌,也未投金赏,也未转眸。
沈朝盈却笑了,轻巧地一折身,朝他盈盈作了一礼:“谢裴王殿下今夜屈尊临席,盈盈唱得不成,若入不了殿下耳,便是妾身罪过了。”
裴齐光抬眼。
那一瞬间,灯火摇曳,红纱微漾,女子拈着笑意,妍艳得仿佛三春烟雨,偏是笑意里无一点诚,只有算计与疏离。
他静静看了她一瞬,薄唇微动:“唱得不错。”
话落,他起身,袍角未及地,玉佩声轻响。
众人尚未来得及揣摩这冷面王爷的来意,沈朝盈却低头一笑,眼尾微翘如勾,低声道了句:“那便好。”
她回了内堂,纱幕后唇色如火,眼神却冰凉。
她知道那位王爷权势滔天,冷心寡情,身边无姬无宠,最难攀附。
可她偏要试一试。
她从来不信什么情爱,世上有银子、有权,才有命活着。
他若不是王爷,她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只是如今,她打算要他。
哪怕只是拿来做她登天的阶梯。
(二)入府
沈朝盈进王府那日,落雪。
她穿着红裳,肩头积着雪,步步行在石板上,像一抹燃在雪地上的火,艳而不俗,笑而不媚。
王府内侍将她引至正厅,低声说了句:“王爷近日烦心,姑娘若有本事,劝得王爷一笑,可赏可封,皆由王爷一句话。”
沈朝盈听罢,眼睫轻动,只应了句:“奴家不会劝笑,只弹琴。”
裴齐光站在竹窗之后,负手而立,眼神淡得仿佛雪将落未落。
她一入门,他便已知晓。
可他未转身,任由那琴音由远及近,缠绕入耳,如春水入壑,清浅缱绻,似无情,偏又似有情。
“弹的是《凤求凰》?”他冷声问。
沈朝盈微笑,未答。
她十指纤纤,琴声徐转:“王爷既识,便不必问。”
裴齐光终于回眸,看她一眼。
女子眼神柔婉,笑意含蓄,却藏着钩子,叫人一不留神便要沉沦。
她不像那些莺莺燕燕,低眉顺眼地惹人怜惜,她美得明目张胆,却又藏得起锋芒。
“你想要什么?”他问。
沈朝盈停了琴,起身盈盈一礼:“朝廷近日欲选歌姬进宫,我只想求王爷一封荐书。”
她看似谦恭,语气却毫无惧意,一字一句吐得清清楚楚,如入戏台唱腔,拿捏得极稳:“至于今晚所弹,不过一曲心意,不值一荐。”
“心意?”裴齐光低声念,仿佛是笑,“你对本王,何来心意?”
沈朝盈却低头浅笑,轻声一句:“王爷曾言,妾身唱得不错。”
语落,她朝他行了一礼,红裳铺地,堪堪跪在榻前,仰头看他一眼,带着几分倦意的媚:“那一夜,王爷瞧了我很久,妾身记得的。”
那一瞬,裴齐光心头微动。
他分明知她不过是一介戏子,嘴里的话半真半假,可那双眼却太好看,像是湿雪覆在桃花上,风一吹就落,落得人心里痒。
他竟信了她几分。
只是那时他还不知,沈朝盈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早在镜前练过百遍。
她为得荐书而来,却不动声色地往他心里种了花。
而他以为,那花,是她无意种下的温柔。
却不知。
她从来无意春风,只念高枝。
(三)宫宴
嘉平年宴,设于太极殿中,三九寒天,金炉火旺,灯火通明。
沈朝盈着一袭紫烟色纱裙,华发高绾,步步生莲。
她立于百官之中,雪肌玉骨,风姿绝艳,惹得满堂侧目。
连素来眼高于顶的皇帝,也在她进殿时目光微停。
今夜,她一曲《倾城赋》,舞至尾声,裙摆翻飞,袖若惊鸿。
帝心大悦,当即起身,笑道:“沈氏女姿容绝世,才艺并举,赐封美人,赐金印,可入承华宫。”
一时间百官哗然,她一介戏子,一跃成了后宫美人。
殿内掌声雷动,金钗玉佩作响。
唯裴齐光一人,端坐玉阶之上,眉眼无波。
他未鼓掌,也未出声,只在沈朝盈拜恩起身的刹那,冷冷地收回了目光。
那眼神,是霜,是刀,是他割断自己最后一分幻想的决绝。
沈朝盈自帝前起身时,恰与他隔殿遥望。
她唇角有笑,眸中无波,像是从不曾见过他,也从未靠近过他的心。
裴齐光指尖微动,藏在袖中的玉扳指差点碎裂。
他曾记得,她跪在王府榻前,低声说自己不过求一封荐书,也曾记得她回眸时,那句“心意”。
原来都是假话。
他早该知道的。
戏子唱戏,眼波流转,从来为谁唱不是唱?又怎会真的心悦于他?
今夜,她终于攀上更高的枝头,成了皇上的女人,受尽宠荣,受尽艳羡。
那她还要他做什么?
裴齐光垂眸,抬手饮尽金盏中酒。
他自此未再派人入宫探她,不再送礼,不再召见,也不再提起她。
一切皆如风过无痕,宛若旧梦。
可无人知晓,当夜宫宴散后,他独立雪下,长街寂寂,望着未熄的宫灯,站了很久很久。
似乎在等一个人回头。
又似乎在告诉自己。
她不会回头。
她从来走得笃定。
(四)盛宠
沈朝盈入宫三载,宠冠六宫。
自承华宫起步,三月封婉仪,半年为昭嫔,一年晋妃,二年封贵妃。快得让人惊心。
慢是留给痴情人的,她不是。
她知道皇帝是个贪美色、好新鲜的昏君,三日新宠,五日弃旧,前朝大事不理,夜夜醉卧美人膝。
可沈朝盈懂得如何让他新鲜。
她不止是美人,她是毒药。
是最甜的毒,最艳的花。
她会唱,会笑,会哭,会怒,每一次在他榻前落泪时都真似天塌,每一次在他耳边低语时,都让那位年近五旬的天子忘了朝纲,忘了她曾是谁。
她打点太监,收买宫人,暗中传消息、换药膳、买内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争宠,她让德嫔服食损胎之药,为求晋位,她设计让宜妃陪酒失仪,被贬冷宫。
这些都被她掩得极好,连皇帝也只道她孤傲不争,却偏得天宠。
她坐上贵妃之位那年,百官朝贺,六宫失声。
凤冠金饰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她却在心里笑,笑得冷,也笑得傲。
她说过,她要的是这世间所有人抬头看她的模样。
可终究还是一步踏错。
她嫉恨皇后,那位从小养在宫中,正位六宫的女人,贵族出身,风评清正,从不干政,却天生让人妒。
那日她得知皇后怀胎三月,沈朝盈便知道,自己该再争一争。
她让人调换了皇后日常所食的花糕,那日落胎血流,皇后痛晕于凤仪宫。
御医诊断是惊吓致胎滑,可皇帝那日却恰巧巡视内苑,一眼撞见她的贴身宫人鬼鬼祟祟自凤仪宫后厨出来。
罪证虽未凿凿,却也足够定她罪。
皇帝一怒之下,下旨:“沈氏,嫉妒正宫,毒害龙嗣,打入诏狱,待秋审后赐死。”
三年宠爱,一纸诏书便了。
沈朝盈跪在冷牢之中,凤钗被摘,华服被剥,只穿一身单薄狱衣,鬓发散乱,仍有余艳未褪。
她不哭。
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条路不会有善终。
只是,她在冰冷的地砖上,枕着墙壁坐下时,突然有那么一瞬。
她想起那个曾为她驻足于灯影之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