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紫藤架,花瓣簌簌往下掉,在酒瓮周围积了薄薄一层,像铺了条紫绒毯。周丫蹲在瓮边捡花瓣,指尖触到片带齿痕的瓣——是被昨夜的蟋蟀啃过,边缘缺了个小角,倒像巧儿绣坏的菊瓣。
“周姐,快来看!”狗蛋举着个陶哨从架后钻出来,哨身上缠满紫线,“李叔用紫藤根做的,吹着有花香!”他对着酒瓮吹了声,哨音脆得像冰凌,惊得架上的露水“哗啦”落下,打在瓮口的燕形扣上,“叮铃”响。
燕形扣上的紫线松了半截,缠着片刚落下的花瓣。周丫重新系线时,发现瓮身的盘金绣被露水浸得发乌,金线裹着的紫线在阳光下透出点红,像渗了酒的颜色。“得把瓮挪到架下避避露水,”她拍了拍瓮身,“不然绣活要发霉。”
赵铁柱扛着块木板过来,板上刻着“藤下宴”三个字,墨汁里掺了紫藤花汁,字边泛着淡紫。“昨儿小陈说,他爹当年总在藤架下摆酒,得立块牌子记着。”他把木板往架柱上钉,锤子落下时,震得架上又落了阵花雨。
张大爷拄着拐杖坐在新搭的竹凳上,凳面铺着晒干的紫藤叶,软乎乎的像垫了棉絮。“摆酒得有酒令,”他从怀里摸出个竹筒,里面装着些竹牌,“这是守业当年刻的,说‘酒令如藤,缠住才尽兴’。”
竹牌上的字被潮气浸得模糊,狗蛋抢着往牌上刷紫藤汁,字竟慢慢显出来:“菊”“燕”“线”“瓮”……每个字旁边都画着小图,“菊”字边是朵半开的菊,“燕”字边是只展翅的燕,和太奶奶绣绷上的花样分毫不差。
“这牌跟咱的物件都对上了!”周丫翻出账册,把竹牌按字排开,正好能连成句:“菊开燕归,线缠瓮满”。她指着“满”字边的酒坛图,“这是说酒瓮得装满才开宴。”
李木匠正在藤架下搭木桌,桌面刨得光溜溜,他用紫线在桌沿缝了圈花瓣形的布边:“守业媳妇当年就这么缝桌布,说‘花围酒,不醉也风流’。”他往桌腿上刻花纹,刻刀落下的纹路,竟和竹牌上的藤蔓纹一个样。
巧儿抱着个布偶跑过来,布偶怀里揣着颗野菊籽——是她从后山采的,壳上还沾着泥。“种在瓮边,”她把籽往土里摁,“明年长花,跟紫藤做伴。”小手指在泥里划出道浅沟,像条迷你的酒坊渠。
小陈挑着担子回来时,担子里多了个旧酒壶,壶嘴雕着只燕,燕翅上缠着圈紫线。“俺爹说这壶得配藤架下的酒,”他往壶里倒新酿的紫藤酿,酒液顺着燕翅的纹路往下淌,在壶底积成个小小的紫圈,“他还说,酒令得有彩头,输了的要往瓮上添绣。”
周丫找出针线篮,把小陈带来的紫线缠在线轴上,线轴转得飞快,紫线像条小蛇,绕着轴身盘成圈。“添绣就添绣,”她笑着扬了扬针,“说不定能把太奶奶没绣完的燕补全。”
日头爬到藤架顶时,众人围坐在木桌旁,张大爷把竹牌倒在桌上:“抽着哪个字,就得说段跟字有关的旧事。”
狗蛋先抽了“线”字,他挠挠头:“我知道!周姐接的红线,把太奶奶和巧儿的帕子连在一起了!”他赢了半杯酒,捧着杯子直咂嘴,酒液沾在嘴角,像沾了片紫花瓣。
小陈抽中“燕”字,手指摩挲着牌上的燕图:“俺娘说,俺爹当年总在燕巢下教她认字,说‘燕有巢,人有家’。”他说着红了眼圈,仰头喝干酒,“这杯敬爹娘。”
李木匠抽中“瓮”字,他指了指架下的酒瓮:“守业当年跟我爹比谁的瓮编得牢,结果他的瓮裂了道缝,还是用紫线缠好的——就像现在这瓮身上的线。”他赢了酒,却往周丫杯里倒了半杯,“给绣活的添点劲。”
轮到周丫时,她抽中“菊”字,牌背面刻着行小字:“丙戌年秋,菊下埋蜜”。“是太奶奶的字!”她翻出账册对照,果然记着“酿菊酒,埋蜜于根”,“难怪今年的菊长得旺,是蜜养着根呢。”
赵铁柱最后抽,抽中张“藤”字,牌上画着藤缠瓮的图,瓮口站着两只燕。“这图是说,”他往众人杯里添酒,“藤缠着瓮,燕守着巢,咱就像这藤,绕来绕去都在一处。”
酒令行到一半,巧儿忽然指着桌底叫:“有虫!”众人低头看,是只蟋蟀正啃着掉落的花瓣,翅上沾着点紫线——是从狗蛋的陶哨上掉的。“它也想玩!”巧儿把虫捉进竹笼,挂在藤架上,“给它当观众。”
暮色漫上藤架时,酒瓮已经空了大半,瓮身上新添了不少绣——小陈补了只燕的翅膀,李木匠绣了片藤叶,狗蛋歪歪扭扭绣了个酒坛,周丫则把太奶奶的半朵菊补全了,和小陈娘的燕图挨在一起。
张大爷把竹牌收进竹筒,每个牌上都沾了点酒渍,像开了朵小紫花。“今儿的酒令没尽兴,”他笑着说,“明儿接着来,把‘线’‘瓮’‘藤’再续上些新故事。”
赵铁柱往空瓮里撒了把新采的紫藤花,又埋了块新刻的竹牌,牌上写着“戊申年秋,藤下宴,人团圆”。“明年开瓮时,让新故事也发酵发酵。”
狗蛋的陶哨不知丢在了哪,却在桌底找着个新玩意——是只燕形的竹哨,李木匠趁众人喝酒时刻的,哨身上缠着周丫的紫线。“这个更好!”他举着哨子吹,引来檐下的燕子,绕着藤架飞了三圈。
小陈把旧酒壶里的残酒倒进新坛,坛口系上燕形扣,扣上缠了根狗蛋的红绳。“带回去给俺爹,”他说,“让他知道,酒坊的藤还缠着,燕还住着。”
周丫往账册上写下今夜的酒令,笔尖蘸了点紫藤汁,字边泛着淡紫。她抬头时,看见藤架的阴影落在账册上,像幅流动的画——藤缠着瓮,燕落着巢,人笑着闹,牌上的字在月光下闪,像在说:故事还长着呢。
夜深了,藤架下的灯还亮着,蟋蟀在笼里“唧唧”叫,像在接酒令。酒瓮上的绣活在灯下泛着光,菊挨着燕,藤缠着线,把新旧的日子缠成个圆,在燕巢酒坊的月光里,慢慢酿着,等着明天的太阳来添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