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晨光把越脊藤的叶子染成了金红。周丫踩着露水往云架下走,刚到架边就被藤梢勾住了衣角——最顶端的藤须缠着片霜花,花尖沾着点紫,是昨夜从云里带下来的。
“周丫姐,李木匠把云梯搭好了!”巧儿举着个竹篮跑过来,篮里装着新采的霜后薄荷,叶片边缘结着细冰晶,“青禾姐说苏家的藤也挂了霜,比咱这多结了串籽!”
云梯顺着云架往上搭,竹节间缠着红绳,绳头系着铜铃,风一吹就“叮铃”响。李木匠正往梯阶上钉防滑木片,木屑落在藤叶上,惊起只停在籽串上的麻雀。
“这梯能接藤到云里头,”他擦了把额头的汗,“梯脚埋了苏家的崖土,梯顶混了咱药圃的黑泥,让藤认路。”
梅大夫背着药箱站在梯下,手里捏着片红透的藤叶:“霜后的藤叶最入药,”他往叶背指,“你看这纹路,比春天的密三倍,像把两家的情分都织进去了。”
爬上云梯给藤梢浇水时,周丫发现第三节梯缝里卡着点东西——是块蓝布片,边角绣着半朵菊,和太奶奶留下的布包上的图案能拼上。布片里裹着根细麻绳,绳上系着个小木头人,穿着红布衫,是孩童的玩物。
“是我爹小时候的!”她认出木头人背后的刻字,“爹说太奶奶给他做过一个,丢在苏家药田了。”布片上用墨写着行小字:“狗蛋的木人,挂在藤上不会丢”,是苏老夫人的字迹,带着点慈。
张老板提着个木箱来,看见木人忽然笑了:“我娘说,当年你爹和苏家小少爷总把木人挂在藤上,说‘让它们替咱守着藤’。”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个旧布偶,穿着紫布裙,“这是苏家小少爷的,老夫人说俩玩物该凑一对。”
赵铁柱扛着桶崖土爬上云梯,往藤根处倒:“李木匠说这土得浇点云架上的露水,”他指着桶底,“你看这土混着霜花,像把云里的气都带来了。”
青禾从苏家云架那边探出头,手里举着个红布包:“周丫姐!俺们东家让送这个!”她把包扔过来,周丫接住时,包角散开,滚出串银铃,铃舌是用藤籽壳做的。
“是苏老夫人的陪嫁!”青禾在梯上喊,“老夫人说‘银铃配铜铃,云里云外都能应’,让挂在云梯顶!”
把银铃系在云梯顶的铜铃旁,风一吹,两串铃竟唱成了一个调。周丫正往下爬,忽然看见天边的云往这边聚,像被铃声引着似的,云边还带着点紫——是苏家藤梢的颜色。
“云来了!”巧儿在梯下拍手,“青禾姐说苏家那边的云也在动,往中间凑呢!”
梅大夫翻开药书,指着其中一页:“书上说‘双铃和鸣,云气汇聚,藤可借云力,直上九霄’,你们太奶奶当年就等这一天。”书页里夹着片云形的纸,上面画着两朵云缠在一起,像在跳舞。
王二扛着锄头来,身后跟着小石头,孩子手里捧着个瓦罐:“俺给藤根培点土,”他往罐里指,“这是俺家灶心土,混了紫苏梗灰,能抗冻。”小石头忽然往藤叶上撒了把糖,说是“给木人吃的”。
云越聚越厚,把云梯罩在里面。周丫站在梯中间,忽然觉得藤梢在动,低头一看,红绳缠着的藤须正顺着梯阶往上爬,像在数着梯节,一节一节往云里钻。
“藤在数梯呢!”李木匠在梯下喊,“已经爬过十五节了,到顶还有十节!”他往梯边的土里插了块木牌,刻着“节节高,步步高”,牌边还留着插香的孔。
藤梢钻进云里时,忽然从云里掉下个东西——是个油纸包,被藤须拖着,慢慢落在周丫脚边。打开一看,是叠旧信,最上面的一封是太奶奶写给苏老夫人的:“见云聚藤动,知你我心意相通。今托云送新采薄荷,愿此香能随藤入云,代我问你安好。”
信里夹着片干枯的薄荷,竟还带着点凉味。周丫往下翻,看见苏老夫人的回信:“接薄荷如见君,今以紫苏相赠,愿此叶随藤绕云,与薄荷共舞。”信纸边缘画着两个交缠的药草,根须缠成个“久”字。
张老板爬上云梯送热茶,看见信忽然红了眼:“我娘说,当年两位老夫人总托云传信,信里夹着药草,说‘闻着味就像见了面’。”他把茶递给周丫,“这茶里加了云里的霜,你尝尝,有两家药田的味。”
云里忽然传来“咔嚓”声,是藤籽裂开的响。周丫往云里探身,看见裂开的籽里滚出些细小的白绒,像蒲公英的伞,被风吹得往苏家云架那边飘。
“是云藤的种!”梅大夫在梯下喊,“落在苏家就长苏家的藤,落在咱家就长咱家的,其实都是一个根!”
云散时,藤梢已经在云里扎了根,从云里垂下来的藤须缠着片云絮,像给藤系了条白围巾。周丫爬下云梯,看见两家的人都聚在云架下,手里捧着各自的药草,要往藤根处埋。
苏家管家捧着血竭花,周丫抱着薄荷苗,两人同时往土里种,根须在土下立刻缠在了一起。“苏老夫人说过,”管家笑着,“‘药草在土里缠,人在地上伴,才是真团圆’。”
李木匠往云梯顶挂了块新木牌,刻着“周苏藤,入九霄,云为媒,风为桥”,牌上还刻着两个交握的手,手指缝里钻出细小的藤须。
巧儿和青禾把绣好的云藤图拼在一起,图上的云梯穿过云层,藤梢在云里开出紫白相间的花,花下站着两个老夫人,正往藤上挂信。“这是按信里的样子绣的,”巧儿指着图里的云,“云里的字是‘想你了’,是太奶奶的笔迹。”
张老板往藤下的石桌上摆了两坛酒,一坛是周家的薄荷酒,一坛是苏家的紫苏酒,他把两坛酒兑在一个大缸里,酒香混着云气,竟比单喝醇厚十倍。
“我娘说,”他给众人倒酒,“当年老夫人就这么兑酒喝,说‘分着喝是两家,混着喝是一家’。”
夕阳落时,云梯上的铜铃和银铃又响了,风里带着云藤的香,往巷子里飘。周丫望着云里的藤影,忽然明白太奶奶和苏老夫人托云传信的心意——她们哪是在等藤入九霄,是盼着日子能像这藤一样,不管隔多远,不管在云里还是地上,总有根线牵着,总有片香连着,把“你的”“我的”,都酿成“咱们的”。
赵铁柱往账册上写:“云梯接藤入云宵,两姓情分随风飘,花开花落皆有时,藤下常聚故人潮。”笔尖刚停,云里的藤梢忽然垂下来片新叶,正好落在“潮”字上,像给这行字添了点绿。
夜里,孩子们在藤下听老人们讲过去的事,小石头说长大要造更高的梯,让藤爬到月亮上;狗蛋说要在月亮上种薄荷,让苏家人都能闻见。藤梢的银铃在风里轻响,像在应和他们的话。
第二天清晨,周丫推开窗,看见云里的藤梢又长了半尺,这次竟带着点月光的白。她笑着转身,去叫醒还在睡的赵铁柱和巧儿:“走,给云梯加节新梯,咱得让藤知道,月亮上的日子,也等着它去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