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的靴底碾过焦土,碎屑在鞋跟处堆积又散开。他停下,低头看自己的影子被晨光拉长,斜斜地切过一块半埋于地的金属残片。那东西像是某个终端的外壳,边缘卷曲,表面覆着一层薄灰。他蹲下,指尖蹭了蹭,灰落下去,露出底下一道细小的划痕——形状像是一道未闭合的环。
他盯着那痕迹,忽然觉得眼熟。
不是记忆里的,而是身体记得的。掌心那道旧疤微微发烫,不是痛,也不是痒,像有电流在皮下缓慢爬行。他下意识将手贴在胸口,仿佛要压住什么正在苏醒的东西。风从废墟间隙穿过,带着冷却金属的腥气,远处有学员在搬运残骸,脚步声杂乱,但齐墨听见的却是另一种节奏——一种低频的、几乎不可闻的震动,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颅骨内部响起。
他闭上眼,想回忆起最后关闭控制节点时的画面。
画面来了。
一名年轻学员跑来,手里攥着芯片,红纹边缘熔化,接口焦黑。他递过来,齐墨摊开掌心,伤疤与芯片接触,光幕浮现:“协议终止。守护继续。”
清晰,完整。
可就在他准备睁眼时,另一幅画面突然挤了进来——没有学员,没有光幕。只有他跪在废墟中央,手中握着断裂的耳内模块,四周空无一人。天空是暗紫色的,云层静止,风也静止。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伤疤正渗出血丝,顺着指缝滴落,在焦土上烫出一个个微小的坑。
他猛地睁眼,呼吸一滞。
脚下的土地依旧是灰黄色,阳光斜照,影子还在。他低头看掌心,皮肤完好,没有血,也没有热感。可刚才那幅画面太真实了——他甚至记得血滴落地时那声轻响,像针尖刺破水膜。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动作利落,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像是要笑。可那笑没到眼底就停住了。
他继续往前走,绕过倒塌的信号塔基座,朝临时营地方向去。途中经过那堵被修复的围墙,他放慢脚步。墙体立得整齐,红纹雪缘拼合的痕迹还能看出些微接缝。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块石头,表面粗糙,纹路清晰。可当他指尖滑到墙角那块偏小的石块时,指腹突然传来一丝异样——那纹路,和他记忆中拼合时发出共鸣声的那块,不一样。
他蹲下,仔细看。
石头表面有一道极细的裂纹,走向本该是斜向左上,可现在却是右倾。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那学员拼到这儿时,频率卡了一下,石头没接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咔”,像是齿轮错位。
可现在,这裂纹是顺的。
他盯着那石头,看了足足十秒。阳光斜照进来,某一瞬,那裂纹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蓝光,持续不到半秒,随即消失。
他没动,也没叫人。
只是缓缓站起身,退后两步,重新打量整堵墙。它看起来完好无损,像从未倒塌过。可齐墨知道,有些东西变了。不是墙,是记忆和现实之间的那层膜,开始松动。
中午,他在营地边缘找到一名曾参与中继站突袭的学员。那人正用红纹修复一台通讯器,指尖微光闪烁。
“嘿,”齐墨走过去,语气轻松,“那天在东六区,你站我左边还是右边?”
学员抬头,愣了一下:“啊?”
“就是最后切断反制信号那会儿,”齐墨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我想写点东西,得对对位置。”
学员皱眉想了想:“你左边吧……不对,等等,你冲进去的时候是右边有人挡了一下,所以我应该是左边。”
“挡了一下?”齐墨挑眉,“谁?”
“不记得了,穿灰战术服的,脸没看清。”
齐墨笑了:“行,谢了。”他转身走开,步伐依旧自然,可后背已有些发紧。
他没参与过那次突袭。
他当时在数据库舱,靠墙坐着,用匕首划破手臂压制幻听。他记得每一秒。
可刚才问出口时,他脑子里却真真切切闪过一个画面——他冲进中继站,前方有人伸手阻拦,灰战术服,背影模糊。他侧身避开,红纹在掌心炸开,能量脉冲击穿控制台。
那画面清晰得像是昨天发生。
他走到营地后方的空地,坐下,靠在一截断裂的混凝土柱上。他闭上眼,尝试用呼吸节律稳住心神——慢、慢、快、停,那是他从小用到现在的节奏,也是激活红纹的标准频率。
可这一次,体内的节律自动偏离了。
心跳在“快”之后没有“停”,而是继续加速,生成一段陌生的节奏:慢、快、快、慢、停——像某种未被记录的编码。他睁开眼,掌心伤疤毫无反应,可耳后那处结痂的接口,却开始微微发烫。
夜幕降临后,他没进帐篷。
坐在原地,盯着营地中央的篝火。火焰跳动,光影在地面游走,像某种节律图谱。他盯着看,渐渐地,火光中的影子开始变形——不再是他的轮廓,而是一个倒悬的城市,楼宇朝下,扎根于星空,大地在头顶翻滚如云海。
他知道自己没睡。
可画面依旧来了。
他站在那座城市顶端,脚下是无尽星河,头顶是厚重岩层。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没有温度。一个背影站在前方,轮廓模糊,穿着类似旧实验站白袍的长衣。
那人没回头,只说了一句:“你记得的,未必发生过。”
齐墨张嘴想问,可声音发不出来。
下一瞬,他回到现实,依旧坐在混凝土柱旁,篝火已熄,只剩余烬微红。他抬起手,发现指尖在颤抖。他缓缓摸向耳后,结痂的皮肤下,有微光一闪而过,和体内的节律同步闪烁。
他没再试图分辨真假。
只是抬头看向夜空。云层稀薄,星光清晰。某一刻,他似乎看见一道极细的蓝光从高空掠过,像被风吹散的丝线,随即隐没。
他低头,掌心伤疤依旧冰凉。
可耳后的接口,还在发烫。
他抬起手,轻轻按住那处结痂的皮肤,指尖感受到脉搏般的跳动。
风从营地边缘吹来,卷起一粒细小的金属粉尘,落在他脚边。那粉尘表面,隐约刻着“L7-3”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