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反对、担忧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无人看好这份试图打破旧有格局的《新章》。
姜淮静坐案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所有的反对意见,直到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
“诸位所言,本府皆已听过。无非是‘惯例如此’、‘恐生事端’、‘牵涉太广’。”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渐沉:“然,本府问诸位:若无明晰航道,今日撞船之祸,明日是否还会重演?
若无公平泊位,中小商贾何以生存?若无规范查验,贪墨横行,国税流失,谁来负责?
若无公正仲裁,纠纷一起,便是拳脚相向甚至火铳相对吗?若无严明治安,商民货财何以保障?”
一连串的问题,掷地有声,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至于洋人,”他冷笑一声,“彼乃来我大黔贸易求利,非来施舍!既入我港,自当守我规矩!
若因守规矩便不满,那便非真心贸易之徒!我大黔开海通商,示以怀柔,却绝非屈膝逢迎!唯有法度严明,公平交易,方能长久!”
他拿起那份草案,重重拍在案上:“此《新章》,非为本府政绩,实为江宁港长远计。
为朝廷税赋计,为万千商民身家性命计!或许不尽完善,可再商议修改。但,绝不能因噎废食,惧难而不行!”
“本意已决!”他斩钉截铁,“即日起,此《江宁港务管理新章》草案。
张贴于码头及各城门,公示半月,广征民意。半月之后,修订施行!有敢阳奉阴违、蓄意阻挠者”
他目光如电,冷冷扫过刘如、通判等人,“勿谓本府言之不预!”
说完,他不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堂神色各异的官员和商人。
消息很快传开。码头之上一片沸腾。中小商人和普通船民欢欣鼓舞,奔走相告;
而原先的既得利益者,市舶司的胥吏、横行码头的“揽头”、以及与他们有勾结的大商人,则如丧考妣,暗中串联,咒骂不已。
姜淮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制定章程易,执行章程难。但他毫不退缩。
他让人将草案大字抄录,红纸黑字,醒目地贴在码头闸口和府衙照壁之上。
那一张张公告,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搅动了江宁港的浑水。
也宣告着一位秉持着“法治”与“公平”理念的知府,正式开始向积弊已久的旧秩序发起挑战。波澜,再起。
……
《江宁港务管理新章》的告示,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江宁港炸开了锅。
红纸黑字贴在码头最显眼处,引来无数人围观、议论、争吵。
中小商贩和老实船主们拍手称快,仿佛看到了摆脱胥吏勒索、“揽头”欺压的希望。
而原先的既得利益者们,市舶司的税吏、码头上的恶霸、以及与他们勾结的大船东,则恨得牙痒痒,暗中咒骂姜淮“断人财路”、“标新立异”。
公示期内,府衙果然收到了大量“民意”,既有表示支持的万民书,虽不乏组织痕迹,也有措辞激烈。
质疑新政“苛扰商民”、“不合祖制”的匿名投书。姜淮对此一概不理,只是让书吏分类记录在案。
半月之期一到,姜淮毫不迟疑,宣布《新章》正式施行!
第一把火,航道与泊位
新政首先拿混乱的航道和泊位开刀。府衙派出巡检小船,在关键水道引导船只按新规航行。
起初,习惯了横冲直撞的船只根本不理会,尤其是几艘西洋夹板船和本地几家豪商的货船,依旧我行我素。
姜淮得报,毫不手软。他亲自坐镇码头,下令:“凡违规抢道、不听号令者,无论中外,首次警告,二次罚款,三次扣船!”
命令下达当日,便有一艘本地豪商的船强行抢道,撞翻了一条小渔船。
巡检上前制止,那船上的管事竟趾高气扬,亮出背后东家的名号威胁。
姜淮闻讯,直接下令:“将该船拖至指定区域扣押!船主罚款白银百两,赔偿渔船损失,并向被撞渔民道歉!何时办妥,何时放行!”
此令一出,全场哗然!那豪商闻讯又惊又怒,托人找通判甚至刘太监说情。
姜淮一概挡回,铁面无情:“章程既定,人人皆需遵守!求情者,可视同共犯!”
豪商无奈,只得乖乖交钱赔礼。杀一儆百,效果立竿见影。航道上船只的行驶顿时规矩了许多。
泊位分配也严格执行抽签轮候制,并张榜公示。断了财路的胥吏和“揽头”们怨声载道,却也不敢明着对抗。
第二把火:查验与“规礼”
这一刀,直接砍向了市舶司和胥吏们的“钱袋子”。新章明令禁止一切“规礼”,并要求查验必须两人以上、记录在案。
胥吏们阳奉阴违,依旧变着法子索要。一名税吏在查验一批南洋香料时,故意刁难,暗示货主“表示表示”。货主是新章的支持者,咬牙将其告到了府衙。
姜淮立即升堂,传唤双方对质。那税吏起初矢口否认,但在货主拿出偷偷记录的对话细节以及旁证后,顿时哑口无言。
姜淮当场判决:“将该胥吏革去职役,杖责四十,枷号三日,以儆效尤!其所索‘规礼’,双倍罚没,补偿货主!”
判决雷厉风行,毫不容情!那胥吏被当堂扒去公服,拖下去行刑的惨叫声,让所有胥吏不寒而栗。姜淮更借此机会,将一批素有恶名的胥役清除出队伍。
市舶司提举太监刘如气得跳脚,跑到府衙找姜淮理论,尖声道:“姜大人!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市舶司的人,自有咱家管教!你如此越俎代庖,严刑峻法,寒了弟兄们的心,以后谁还替你办事?”
姜淮冷眼相对:“刘公公,本府整治的是坏法之吏,维护的是朝廷体面和税赋!若因此便无人办事,那正好说明此前所办并非好事!市舶司若自身清正,又何惧本府依法行事?”
刘如被噎得脸色铁青,拂袖而去,但气焰终究被打了下去。
第三把火:仲裁堂与洋商
新章设立的“纠纷仲裁堂”很快迎来了第一桩案子,一起黔葡商人之间的货款纠纷。葡萄牙商人声称大黔商人提供的丝绸质量不符约定,拒绝支付尾款。
双方争执不下,几乎要动武。按照旧例,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就是官府偏袒一方息事宁人。
这次,案件被送到了新成立的仲裁堂。姜淮亲自担任主审,另请了商会一位素有名望的老者和市舶司一名通译作为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