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下来,议事厅的灯还亮着。我合上《敌情志》,把炭笔放在一边。账房已经走了,桌上留着那叠反馈单,最上面一张写着“试吃装漏发”。这件事不大,但让我睡不踏实。
李商人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卷布条。他没坐下,先说:“南洋那边来信,海关查得紧了,说是最近有几批货出了问题,他们开始盯农产品。”
我点点头,请他坐。他又补充一句:“我们还没受影响,可谁知道下一批是不是运气好。”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市场刚打开,任何一次扣货都可能让客户动摇。我起身走到墙边,把地图挂正,然后在桌上摆出五个小木牌,分别写上“市场”“政策”“汇率”“物流”“文化”。
“今天我们不谈销量,也不谈新品。”我说,“我们来想一想,哪些事一旦发生,会让我们撑不住。”
李商人皱眉。“现在势头不错,何必想这些?”
“正因为势头好,才要停下来看一眼。”我说,“风大的时候,船最容易翻。”
他没再说话,低头看着那几个字。
我拿起“市场”牌。“东瀛粮坊在降价,南洋香行跟着学包装,下一步呢?他们会不会联手压价?如果我们不还手,客户被抢走;如果我们跟降,成本扛不住。这是第一个风险。”
李商人点头。“我也想过。但他们资金有限,撑不了太久。”
“可万一有人背后撑腰呢?”我说,“比如当地商会,或者官府的人?我们不知道的事,才是最危险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得想办法摸清他们的底。”
“我已经让外线伙计去打听合作商户的背景。”我说,“不只是名字,要看谁在背后出钱,谁在安排渠道。”
我又拿起“政策”牌。“南洋这次查货,不是偶然。我们得知道他们到底在防什么。是真有问题,还是借机收好处?如果是前者,我们要改流程;如果是后者,就得提前打点,不能等货卡在路上才着急。”
李商人说:“账房有个亲戚在码头做事,能递个话,但不能常走这条路。”
“不用常走。”我说,“只要消息灵通就行。从明天起,设一个‘政策观察员’,专门盯着各国农产新规。每十天报一次,有变动立刻通知。”
他想了想,说:“这人得识字,还得懂点文书。”
“账房可以兼着。”我说,“工资多加一成,责任也重。”
接着是“汇率”。我写下两个数字,是我们和南洋结算用的货币过去三个月的差价。“涨跌五分之内,我们能扛。要是突然掉十分,卖得越多,亏得越狠。”
李商人说:“我们能不能换币种结?用本地常用的银券?”
“可以谈。”我说,“但我更想设一条线。系统里加个提醒,只要波动超过五分,自动锁单三天,重新算价。这期间不接新订单。”
他点头。“稳妥些好。”
“物流”这块最难控。我问:“如果季风来了,船不能走,我们的货怎么办?”
“只能等。”他说,“可客户不会等。”
“所以我们得有备用船。”我说,“不止一家,三家。平时用哪家看价格,紧急时看谁还能走。我已经让伙计去谈协议,签死一条——只要我们发消息,三天内必须启航。”
李商人有些犹豫。“多签几家,费用就高了。”
“钱花在这儿,比货烂在码头划算。”我说,“而且,别只看运费。要看谁能按时到。”
他不再反对。
最后是“文化”。我提起“节气饮食展”的事。“春分推青团,端午送米粽,听着挺好。可要是哪天我们送的东西,正好是人家忌讳的日子,怎么办?”
李商人愣住。“这倒没想过。”
“去年北镇香囊的事还记得吗?”我说,“我们觉得是祝福,人家当成驱邪,差点闹起来。这次办展览,影响更大,一句话说错,可能整条线都停了。”
他认真起来。“那得找懂的人看看内容。”
“不仅要懂,还要签字担责。”我说,“每场活动前,让本地掌柜过目文案,画押确认没问题。出了事,一起担。”
屋里安静了一阵。
李商人看着桌上的牌子,说:“你这一圈想下来,处处都是坑。”
“不是我想得多。”我说,“是生意做到这一步,不能再靠运气了。”
我翻开一本新册子,封面空白。我提笔写上三个字:风控录。
第一页,我列出五项风险,每项后面标出等级。市场和政策是“高”,汇率和物流是“中”,文化是“低但致命”。
“高风险的,马上动。”我说,“政策观察员今天定人;船运协议三天内签完;汇率预警下周上线。”
李商人问:“那低概率的呢?比如打仗、疫病、官府直接封店?”
“这些不能赌。”我说,“我们设一支‘危机基金’,每月从利润里抽三成,存进单独账目。不动它,除非出大事。”
“赔钱也要赔?”
“赔钱才能保命。”我说,“真出了食品安全的事,哪怕不是我们的错,也得先赔客户。不然名声坏了,十年都翻不了身。”
他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还有。”我拿出一张纸,“做一本《应急手册》。谁发现异常,第一步报给谁;消息怎么传,东西怎么留,话怎么说,全写清楚。打印出来,每人一份,背不下来不准上岗。”
李商人笑了下。“你还真当打仗了。”
“本来就是打仗。”我说,“只是别人看不见刀。”
我们继续一项项过细节。说到物流时,他提醒:“有一条航线绕岛走,快两天,但风浪大,一般没人选。”
“记下来。”我说,“作为备用。让船家检查加固,我们出额外护航费。”
又谈到客户数据,我说:“以后所有异常都要记录。漏发、错发、投诉、沉默客户——凡是不对劲的,单独归档。每个月看一遍,找规律。”
他忽然说:“其实我最怕的不是这些。”
我看他。
“我怕的是,有一天我们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他说,“为了活下来,也开始压价、造假、走关系。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我没立刻答。
我想起第一次卖灵泉水稻时,邻居林婶捧着米饭说“这米有魂”;想起顾承安踮脚看烘干架转动,眼睛亮亮的;想起顾雅柔把七彩玫瑰花瓣夹在书里,说要送给王大人。
我说:“只要我们还看得见种地的人,就不会变。”
李商人低头,手指摩挲着桌角一块旧痕。
我把风控录合上,递给他。“你来监督执行。每一项进度,月底报我。有问题随时叫停,不用等我点头。”
他接过本子,没再说话。
我站起身,把墙上的地图重新钉牢。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纸轻响。议事厅的灯晃了一下,又稳住。
李商人翻开风控录,在第一页写下第一行:
“四月十七,政策观察员由账房老陈兼任,明日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