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血腥味混着刺鼻的药粉气,像一层无形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月光惨白,照在陈野掌心那片染血的青花瓷碎片上,反射出妖异的光。
秦若涵看着陈野血肉模糊的手掌,再看看他肩胛处洇开的、还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血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酸又涩。她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沈惊川的疯狂超出了她的想象,狙击枪!那是要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了!
黄百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裤裆湿漉漉的,一股尿骚味混在血腥药味里,格外刺鼻。他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小眼睛惊恐地瞟着陈野那只滴血的手,又飞快地移开,生怕多看一眼就会被那煞气灼伤。听到陈野叫他,他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凑近几步,声音抖得像破锣:“野…野哥!您…您吩咐!”
陈野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被锋利的瓷片割得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板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神平静得可怕,目光越过黄百万那颗油光光的脑袋,投向院门外漆黑一片的巷口。
“去,”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宿夜未眠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凿进冻土,“把巷口那堆垃圾,烧了。”
“烧…烧了?”黄百万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重复。巷口垃圾?不就是沈惊川那帮人踹门留下的脚印、烟头、还有那扇破门板吗?烧这玩意儿干啥?泄愤?
陈野没解释,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照做。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黄百万瞬间想起了早市里陈野看那个眼线摊主时的样子——看死人的眼神!
黄百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问一个字,连声道:“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烧!”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堂屋,在院子里胡乱找了半桶之前洗鸡褪毛剩下的脏水(里面还飘着鸡毛和血沫),又抓了一把引火的干草,跌跌撞撞地冲向院门口。
巷口一片狼藉。被踹烂的门板歪倒在墙边,地上散落着烟头、踩扁的矿泉水瓶,还有几个清晰的泥脚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沈惊川那帮人嚣张的气味。
黄百万看着这片狼藉,心里那点被吓出来的尿意又有点上涌。他强忍着恶心,把脏水“哗啦”一声泼在门板和脚印上,然后把干草堆上去,掏出打火机,哆哆嗦嗦地点火。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带着鸡毛烧焦的糊味和血腥气,很快引燃了门板。火光跳跃,映着黄百万那张惊魂未定又带着点扭曲兴奋的脸。
烧垃圾?这是烧给沈惊川看的!是野哥下的战书!是宣战檄文!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和巨大刺激的兴奋感猛地冲上黄百万的脑门!他,黄百万!一个在汴州城底层摸爬滚打、见谁都点头哈腰的怂包!今天,竟然要替野哥去给青帮太子爷沈惊川传话?!传的还是那种…要人骨头的狠话?!
这他娘的…太刺激了!太…太有面子了!
虽然腿肚子还在转筋,但一种“野哥头号马仔”的虚荣感和“干完这票就能彻底抱稳大腿”的投机心理,瞬间压倒了恐惧!他挺了挺那并不存在的胸脯,努力想挤出点气势,对着燃烧的门板啐了一口:“呸!沈惊川!你他娘的等着!”
火光照亮了巷口,也吸引了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但没人敢靠近。
黄百万看着火势差不多了,转身跑回小院。他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背对着他、依旧低头凝视掌心血碎片的陈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野哥!垃圾烧了!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给他扬了!”
陈野没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用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将掌心的几片染血瓷片,一片一片,极其郑重地放在窗台边沿——那里,原本放着那个破碎的青花药罐。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仪式感。
然后,他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和屋内昏黄的灯光交织,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半边脸被光照亮,胡茬凌乱,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燃烧的鬼火。左肩的血渍已经凝结成暗红色,掌心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的目光落在黄百万那张混杂着恐惧、谄媚和兴奋的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现在,去沈惊川那儿。”
“告诉他——”
陈野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
“药罐碎了。”
“拿他的骨头来赔。”
“……”
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秦若涵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虽然猜到陈野会报复,但没想到会是如此赤裸裸、如此血腥的宣告!拿骨头来赔! 这已经不是威胁,是死亡通知书!
黄百万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他刚才那点“头号马仔”的虚荣感被这句话砸得粉碎!让他去沈惊川面前说这个?这和让他去摸老虎屁股然后告诉老虎“我要吃你的肉”有什么区别?!沈惊川刚才还带着枪来杀人呢!他黄百万有几条命?!
“野…野哥!”黄百万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沈大少他…他刚走啊!他…他肯定在气头上!我…我这一去…怕是…怕是回不来啊!”
陈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地看着他:“怕了?”
“怕!怕啊!”黄百万眼泪鼻涕一起流,“野哥!沈惊川他…他就是条疯狗!他真会杀人的!”
“哦。”陈野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抬起那只滴血的左手,随意地在汗衫上擦了擦(汗衫瞬间又多了一片暗红),然后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掌心的伤口。冰冷的水冲开血污,露出翻卷的皮肉,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去也行。”陈野的声音依旧平淡,冲洗伤口的手却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黄百万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以后,别进这个门。”
“……”
黄百万浑身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别进这个门?!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黄百万失去了唯一的靠山!失去了在汴州城这潭浑水里唯一能保命的浮木!失去了…野哥这棵参天大树!
沈惊川是疯狗,会杀人。可离开了野哥,他黄百万在汴州城,恐怕连条野狗都不如!那些被他得罪过的小混混,那些看他发财眼红的街坊,甚至…沈惊川的报复,都会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传话的恐惧!
“去!我去!”黄百万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野哥!我去!我黄百万这条命是您的!您让我去传话!我就算爬!也爬到沈惊川面前!把话给他一字不落地撂下!”
他深吸一口气,挺了挺那并不存在的腰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几分市井泼皮豁出去的表情:“不就是传个话吗!他沈惊川还能吃了我不成?!野哥您等着!我这就去!”
说完,他转身,如同奔赴刑场的烈士,带着一股悲壮又滑稽的气势,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小院,消失在漆黑的巷口。
秦若涵看着黄百万消失的背影,又看看陈野依旧平静冲洗伤口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明白,陈野这是在逼黄百万彻底站队,也是在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动了他陈野的逆鳞(沈清舞的药罐),就必须付出血的代价!而黄百万,就是那个传递死亡信号的…信使。
沈家老宅,灵堂。
惨白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将“奠”字映得忽明忽暗。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纸钱燃烧的呛人味道和一种死寂的压抑。沈啸山的尸体被匆匆收敛,停放在灵堂中央,盖着厚厚的白布。沈惊川一身重孝,跪在灵前,但脸上没有丝毫悲痛,只有一种扭曲的狂躁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父亲的死因经不起查!一旦泄露,他沈惊川就是弑父的畜生!青帮再无他立足之地!他现在如同坐在火山口上,随时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陈野!都是那个秦若涵!
“废物!一群废物!”沈惊川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八个人!八条枪!连一个残废都收拾不了!还他妈被人打上门来!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他对着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心腹保镖疯狂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保镖们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没人敢提水塔上那个被陈野一个眼神吓退的狙击手。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地冲进灵堂,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少!外面…外面来了个人!是…是那个跟在陈野身边的黄胖子!他说…他说…”
“说什么?!”沈惊川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下。
手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说…陈野让他传话…药罐碎了…让…让您拿骨头去赔…”
“……”
灵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保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药罐碎了…拿骨头去赔…
这他妈是传话吗?这是索命符!是阎王爷的催命帖!
沈惊川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他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棺椁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如同血箭,狠狠溅射在灵前惨白的孝布上!染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
“大少!”手下们惊恐地扑上去搀扶。
沈惊川却猛地推开他们!他扶着冰冷的棺木,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嘴角还挂着殷红的血迹。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灵堂外漆黑的夜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怨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陈野…陈野!!”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猛地转身,状若疯魔地扑向灵堂角落!那里,唐远医生正抱着那个黑色医疗箱,如同受惊的鹌鹑般缩在阴影里。
沈惊川一把夺过医疗箱!粗暴地打开!里面除了常规的医疗器械,还有一个特制的金属密码盒!
他手指颤抖着,飞快地输入密码!
“咔哒!”
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支泛着幽蓝色泽的注射器!液体内部仿佛有细微的星光在流动,散发着甜腻而诡异的金属腥气——正是浓度更高的“生命之泉”!
沈惊川抓起一支注射器,拔掉针套!幽蓝色的液体在针管内晃动,映着他那双疯狂而绝望的眼睛!
“大少!不要!”唐远惊恐地尖叫,“这浓度会死人的!您…”
“闭嘴!”沈惊川厉声咆哮,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鬼,“死人?哈哈哈!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陈野要我骨头!深蓝议会那群杂种也不会放过我!与其等死!不如搏一把!”
他猛地将针头对准自己手臂上凸起的静脉!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要力量!足以撕碎陈野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