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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红尘修行:证道之路 > 第231章 烽火燃尽太平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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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粗茶的余温与故事的余韵中,不咸不淡地流淌。

我的茶馆成了信阳城南一处奇异的所在。白日里,三教九流混坐一堂,花上五文钱,就能在我这口若悬河的“演义”中,暂时忘却窗外那日渐萧条的世道。石头和丫头也渐渐褪去了初见时的野性与怯懦,穿着我为他们置办的干净布衣,在堂前堂后穿梭,小脸被炉火的蒸汽熏得红扑扑的,像两个新生的年画娃娃。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能再过上一段。

我以为我的“真空之劫”,会在这凡俗的衰老与孤独中,静静地走向终点。

我错了。

乱世的洪流,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它要么不来,要么,便以一种吞噬一切的姿态,轰然而至。

那年秋天,信阳城下了第一场霜。茶馆的生意,却反常地好了起来。只是客人们的脸上,不再有往日的悠闲。他们不再是为了听书,更像是为了寻一处人多的地方,驱散心中的寒意。

风声,是从北边传来的。

“听说了吗?北边……又打起来了。”一个刚从洛阳贩货回来的布商,压低了声音,那端着茶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是官兵……还是那些‘闯’字头的?”邻桌一个卸了甲的老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

“都有。”布商的脸色,比窗外的秋霜还要白,“官兵来了,跟篦子一样刮一遍;官兵走了,那些流寇,就跟蝗虫一样,再啃一遍……我这一路过来,看到的村子,十室九空。那官道两旁,到处都是啃树皮、挖观音土的灾民……还有那被野狗刨出来的,没埋严实的尸首……”

他的话,让整个茶馆,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那萧瑟的秋风,吹过光秃秃的柳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天起,我的故事,便再也无人喝彩了。

那些关于海外仙山,关于江湖侠义的传说,在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可笑。

茶馆里,只剩下压抑与沉默,还有一声声,充满了焦虑的叹息。

几天后,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难民,涌入了信阳城。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他们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流寇的大股人马,已攻破了汝宁府,正向着信阳的方向,席卷而来。

城里彻底乱了。

米价,一天一个样地往上翻。那些家有余粮的富户,纷纷紧闭了大门,甚至在高高的院墙之上,架起了弓弩。

官府贴出了安民的告示,说已向南阳卫所求援,援兵不日即至。

那张写着官样文章的告示,在萧瑟的秋风之中,被吹得“哗哗”作响,却没能安抚哪怕一丝一毫的人心。

援兵,确实来了。

但他们带来的,并非是安宁,而是另一场令人绝望的灾难。

那是一支号称“秦军”的官兵。他们自陕西调拨而来,一路之上,早已没了军纪。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一群,拿着官府文书的合法强盗。

他们进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以“筹措军粮,共御流寇”为名,挨家挨户地强征“军饷”。

我的小茶馆,自然也未能幸免。

几名眼神凶悍得如同饿狼的官兵,踹开了我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他们没有说任何废话,只是将那冰冷的,沾着暗褐色血迹的刀鞘,重重地敲在了我的柜台之上。

“半个时辰之内,十两银子,五十斤米面。”为首的那个百户,用他那双,早已没了半分人气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拿不出来,你这老家伙,就跟我们,去城头,填壕沟吧。”

我没有与他们争辩。

我只是缓缓地,从柜台的暗格之中,将我那仅存的,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

那是我本打算,用来为石头和丫头,置办一身过冬棉衣的钱。

那百户,接过那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和残忍的笑容。

他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去。

临走前,还顺手,将我挂在墙上,那唯一的一块,过年时剩下的腊肉,也给扯了下来。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没有说话。

石头,从后厨,探出了他那小小的脑袋。他那双本该是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我无比熟悉的,名为“恨”的火焰。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那把,用来劈柴的短斧。

“爷爷……”他的声音在颤抖,“他们……他们是坏人。”

我缓缓地,转过身,走到他的面前。

我伸出那双,早已布满了皱纹与老茧的手,轻轻地,将他那只,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小手,包裹在了我的掌心。

我没有与他讲,任何关于“宽恕”与“放下”的大道理。

我只是看着他,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石头,记住这种感觉。”

“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活到,有一天,你能让这样的‘坏人’,再也不敢,出现在这片土地之上的那一天。”

官兵的到来,并未能阻挡流寇的脚步。

反而,将这座本就已是风雨飘摇的孤城,最后的一丝元气,也彻底地榨干了。

半个月后。

当城外那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打着“闯”字大旗的人潮,如同地狱之中涌出的蚁群,将这座小小的信阳城,彻底地包围之时。

那支,早已搜刮得盆满钵满的官兵,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自南门,弃城而逃了。

留下的是一座,再无半分抵抗之力的死城。

攻城,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攻”。

那早已被官兵,自己蛀空了的城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被那简陋的撞木,轰然撞开!

杀戮,开始了。

我关上了茶馆的门。

我将石头和丫头,死死地护在自己的身后。

我们三人,蜷缩在最里间的,那间狭小的,堆满了杂物的柴房之中。

我们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条本该是充满了市井喧嚣的小巷,此刻,已然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兵刃入肉的闷响。

妇人绝望的惨叫。

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

与那些,早已杀红了眼的流寇,那充满了兽性的,疯狂的大笑。

交织成了一曲,足以让任何神佛,都为之落泪的,末日的悲歌。

茶馆那扇,本就不甚结实的木门,被人,用脚,“砰”的一声,粗暴地踹开了!

几个,手持着滴血的腰刀,眼中闪烁着,与之前那些官兵,一般无二的,贪婪与疯狂的流寇,冲了进来!

他们没有发现我们。

他们只是如蝗虫一般,将这间本就已是家徒四壁的小店,最后的一点东西都搜刮殆尽!

桌子,被掀翻了。

茶碗,被摔得粉碎。

连那口,我每日用来煮茶的大铁锅,都被他们扛走了。

就在他们即将离去之时。

“大哥,你看!”一个眼尖的流寇,发现了,被我藏在柜台暗格之中,那最后剩下的半块早已干硬的芝麻饼。

那块饼,是丫头前日里,省下来的,说是要留给我磨牙的。

“妈的!还有好东西!”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流寇,眼中凶光一闪!他一把便将那半块饼,抢了过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将那块饼,塞进自己那张,散发着恶臭的大嘴之中的瞬间。

另一只,同样干瘦,却更加有力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张三!你他娘的,想吃独食?!”

另一个,同样是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流寇,死死地瞪着他!那眼神,像一头,即将与同伴,为了最后一点腐肉,而搏命的饿狼!

他们曾是同乡。

甚至,曾是对门而坐,一同在我这茶馆里,听我说书的茶客。

而现在……

“滚你娘的!”

那个叫张三的流寇,勃然大怒!他抬起脚,便向着自己的“同伴”,狠狠地踹了过去!

另一人,也不甘示弱!吼道:“妈的!”

他扔掉了手中的刀,如同野狗一般,张开嘴,便向着张三那只,抓着饼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两个人,为了那半块,甚至不够塞牙缝的饼,扭打在了一起!

他们没有用任何招式。

只有干死对手的本能!

我躲在柴房的门缝之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的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

我想要去拉开他们。

我想要告诉他们,那不过是半块饼。

不值得为此,拼上性命。

可我那只苍老的早已没了半分法力的手,在半空之中,却无力地停住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叫张三的流寇,在被咬掉了半只耳朵之后,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挣脱了束缚,一把抓起了,旁边那条,被他亲手掀翻的,沉重的八仙桌的桌腿!

他抡圆了胳膊。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着他那“同伴”的,后脑勺。

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那声音,沉闷得,令人牙酸。

像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红的,白的,溅了一地。

世界,安静了。

那个叫张三的流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脚下那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那双早已没了半分人气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的恐惧,亦无半分的愧疚。

只有一种独占了食物的满足。

他扔掉了手中的桌腿,弯下腰,从那摊早已分不清是血水,还是脑浆的液体之中,捡起了那半块,被染红了的芝麻饼。

他甚至连擦都没擦一下。

便贪婪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我再也看不下去。

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直冲我的喉头!

然而,就在我,即将被这人间的至恶,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声,充满了恐惧与善良的,压抑的,低语,自身后,传入了我的耳中。

“爷……爷爷……”

是丫头。

她那小小的,冰冷的,正在剧烈颤抖的手,不知何时,已塞入了我那同样冰冷的手心。

我睁开眼低下头。

看到了她那张早已被吓得,没有了半分血色的小脸。

看到了她那双本该是充满了恐惧的,大大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担忧。

她没有去看门外那地狱般的景象。

她只是看着我。

看着我这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她从自己那破烂不堪的怀里,颤颤巍巍地,摸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早已被她用体温捂得温热的……

窝头。

那是她,今日的,所有的口粮。

她将那个窝头,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我的嘴边。

“爷……爷爷……你……你吃……”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的坚定。

“丫头……不怕……”

那一刻。

我的眼眶湿润了。

那股足以将我吞噬,像黑暗幽灵一样的恶心感。

竟被这个小小的温暖窝头。

与那同样温暖的“丫头不怕”。

瞬间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让我看见。

希望就在这些底层、卑微,却依旧闪烁着人性光芒的生命里。

就在这时。

“砰!”

柴房那扇本就已是腐朽不堪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地踹开了!

刺眼的混杂着血色的光,涌了进来!

几个同样是手持着滴血腰刀的流寇,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我们这蜷缩在角落里的,一老二小身上!

也落在了丫头手中那个白生生的窝头之上!

“吃的!”

为首的一个流寇,眼中凶光爆射!他狞笑着,便向着丫头扑了过来!

“不要!”

丫头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石头,则如同被触怒了逆鳞的幼狼,发出一声嘶吼,举着手中的短斧,便向着那流寇的腿,狠狠地砍了过去!

然而,他那点微末的力气,如何是这成年悍匪的对手。

那流寇,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抬起脚,便将石头,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滚开!小杂种!”

他那只,沾满了血污与泥垢的大手,便向着丫头,那小小的稚嫩的脖颈,抓了过去!

我动了。

我那具,早已是衰老不堪,油尽灯枯的身体。

在那一刻,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没有去想任何后果。

我只是本能地,将丫头,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用我那具,苍老的,脆弱的身体。

迎向了那只足以将我的脖子,轻易捏断的大手!

然而,迎接我的并非是预想之中的死亡。

而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

我的后脑,像是被一根铁棍狠狠地戳了一下!

眼前,瞬间一黑!

我甚至,都没看清,究竟是什么打中了我。

或许是,另一个流寇,从背后偷袭的刀背。

又或许是,一块,从那早已腐朽的房梁之上,掉落的木头。

但这已不重要了。

我的意识在急速地下沉。

下沉……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

我只“听”到,丫头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也只“闻”到,那股,自茶馆的方向,升腾而起的,越来越浓烈的……

焦糊的味道。

我的茶馆。

我在这人间,最后的,小小的“庇护所”。

也被这无情的烽火。

彻底地燃尽了。

这仅仅是我的真空之劫所要经历的苦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