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沪江日报》编辑部,只剩下角落一盏台灯亮着,光线下浮着细小的灰尘。
江逾朝坐在木椅上,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眼前摊开的是日方送来的矿业合作合同,满页都是密密麻麻的日文。
他刚从老周那里回来,怀里还揣着刚交接完的情报纸条,指尖还留着粉笔在墙上写暗号的粗糙触感。
助理半小时前急急忙忙找上门,说顾晏辞催着要这份译稿,日方明天一早就得要答复。
江逾朝没推辞。
这份合同里或许藏着日军掠夺资源的具体计划,他得仔细看看。
台灯的光有点晃眼,江逾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手边的搪瓷杯里,凉水早就凉透了。
他凑近合同,逐字逐句地读,遇到模糊的术语,就翻出压在桌角的日文词典,手指在纸页上划过,留下淡淡的指痕。
看到几处明显不对劲的表述,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铅笔,轻轻在旁边标注:“此处表述模糊,疑似隐瞒资源开采范围”“违约责任不对等,日方免责条款过多”。
这些都是不能明着写在译稿里的,只能等机会悄悄提醒顾晏辞。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江逾朝终于把译稿整理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他靠在椅背上,想闭眼歇会儿,喉咙却痒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编辑部里显得格外清晰。
“译稿呢?”门口传来顾晏辞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不耐烦。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没系好,松松挂在脖子上,看到江逾朝时,眉头又皱了起来。
江逾朝赶紧站起来,把译稿递过去:“顾先生,译好了,您看看。”
顾晏辞接过译稿,随便翻了两页,目光扫到江逾朝用铅笔标注的地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把译稿往桌上一扔,纸张撞在木桌上发出脆响:“这几处术语翻译错了,你是不是昨晚偷懒,没好好查词典?”
江逾朝愣了一下,赶紧解释:“顾先生,这几处不是我翻错了,是日方故意写得模糊,我按实际含义译的,您可以对着原文核对……”
“我不需要听你的解释。”顾晏辞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日方怎么会犯这种错?明明是你能力不够,还找借口。拿回去重译,中午之前必须给我,要是耽误了合作,你赔得起顾家的损失吗?”
江逾朝看着桌上被揉皱的译稿,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被顾晏辞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弯腰去捡译稿,起身时没注意身后的门框,肩膀“咚”地撞了上去,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又咳了两声,这次咳得比刚才更厉害,胸口都跟着发闷。
他以为顾晏辞至少会问一句,可抬头时,却看到顾晏辞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报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过了几秒,才慢悠悠地开口:“别在这里装可怜,博取同情没用。赶紧把译稿改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江逾朝的手僵在半空,捡译稿的动作顿住了。
他口袋里的怀表硌得掌心发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
三年前在码头,顾晏辞把这枚怀表塞给他时,语气虽然算不上温柔,却也带着一丝关切:“拿着,以后别再让人欺负了。”
那时候的顾晏辞,怎么会这样对他?
旁边的助理站在原地,尴尬地搓着手,想说什么又不敢,只能悄悄给江逾朝递了个眼神,让他别再争了。
江逾朝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喉咙口的委屈咽下去,拿起揉皱的译稿,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知道了,顾先生,我现在就去改。”
他转身走出编辑部,清晨的风从报社门口吹进来,带着点凉意,吹得他咳嗽又加重了。
他走到街角的电线杆旁,扶着杆子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手里的译稿被他攥得更皱了,铅笔标注的痕迹几乎要被磨掉。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上开始有行人路过,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
江逾朝攥着译稿,慢慢往自己的小出租屋走。
他得赶紧把译稿重译好,还要把昨晚从合同里发现的漏洞整理成情报,发给老周。
只是胸口的闷疼越来越明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回到出租屋,江逾朝把译稿摊在桌上,又拿出地下党的暗号本,一边对照着修改译稿,一边记录情报。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疲惫的脸上,他却没心思管,只想着快点完成手里的事。
他不知道,这份被质疑的译稿,和他藏在心里的守护,很快会被更残酷的现实彻底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