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霉味越来越重，江逾朝裹着那床薄被，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后半夜的时候，他开始浑身发烫，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才勉强能感觉到一点凉意。
咳嗽变得停不下来，每咳一次，胸口就像被钝器砸过一样疼，到后来，他甚至能尝到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
他蜷缩在硬板床上，眼睛半睁半闭，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晃。
阁楼的气窗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照亮了地上散落的怀表碎片，齿轮和玻璃碴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极了他此刻的心。
碎得拼不起来，还扎得人疼。
天快亮的时候，江逾朝挣扎着想坐起来找水喝。
他的嘴唇干得裂开了口子，喉咙里像塞了团火。
可刚撑起身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就冲了上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竟渗出了一点暗红的血。
“江先生？”阁楼门被轻轻推开，助理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到江逾朝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江逾朝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顾先生……”江逾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有点不舒服……”
助理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刚贴上去就缩了回来。
太烫了。
他皱着眉，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江逾朝咳得发抖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外走：“你等着，我去跟顾先生说。”
助理找到顾晏辞的时候，他正在租界的珠宝店里，沈曼卿正拿着一枚钻戒在指尖转着，笑得眉眼弯弯：“晏辞，你看这枚怎么样？样式很别致，我闺蜜上次还说想要呢。”
顾晏辞靠在柜台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那枚摔碎的怀表零件。
昨晚从阁楼回来后，他鬼使神差地把那些碎片捡了回来，现在还揣在兜里。
听到助理的汇报，他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他又在装什么？昨天不还好好的？”
“不是装的，顾先生，”助理压低声音，“烧得很厉害，还咳血了，再不管的话，可能真的会出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沈曼卿听到这话，放下钻戒，挑了挑眉：“哦？就是那个翻译啊？晏辞，我看他就是故意的，知道你要跟我选婚戒，故意装病博同情呢。这种人我见多了，别理他。”
顾晏辞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沈曼卿手里的钻戒上，又想起江逾朝在阁楼里那副“装可怜”的样子。
上次译稿出错，他也是这样咳个不停，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故意的。
他冷笑一声，对助理说：“别管他，死不了就行。等他想通了，愿意承认通敌，再跟我说。”
助理还想说什么，看到顾晏辞的脸色，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珠宝店。
阁楼里，江逾朝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好像能听到楼下传来的笑声。
是顾晏辞的声音，还有沈曼卿的，清脆又欢快，和阁楼里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有一次他熬夜翻译到凌晨，趴在报社的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手边放着一杯热咖啡，是顾晏辞递过来的。
那时候他还以为，顾晏辞心里多少是有点在意他的，哪怕只是对“有用工具”的一点点体恤。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杯咖啡不过是顾晏辞随手为之，就像扔给路边流浪狗的一块骨头，根本算不上什么关心。
喉咙里的干渴越来越严重，江逾朝挣扎着爬下床，想去找放在门口的铁皮饭盒。
里面还有昨天剩下的一点水。
可他的腿软得像没了骨头，刚走两步就摔在地上，额头“咚”地撞在墙角，一阵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躺在地上，没力气起来，只能看着气窗透进来的月光，小声地喃喃：“顾晏辞，我好像……不欠你了……”
当年码头的救命之恩，他用一次次熬夜翻译、一次次忍气吞声来还。
顾晏辞给的那枚怀表，被摔得粉碎，连同他最后一点念想一起碎了。
现在，他不欠顾晏辞任何东西了。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阁楼的铁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蓝色短褂、扛着水桶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老周。
他伪装成了送水工人。
老周刚走进来，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江逾朝，额头流着血，脸色惨白得像纸。
他赶紧放下水桶，蹲下来扶起江逾朝，声音都在抖：“逾朝？逾朝你怎么样？”
江逾朝听到老周的声音，勉强睁开眼，嘴角扯出一点微弱的笑：“周叔……你来了……”
“我来晚了，”老周摸了摸他的额头，心疼得眼眶发红，“这顾晏辞也太狠心了，把你关在这里不管不顾！走，我带你走，咱们不待在这破地方了！”
老周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
是他之前托人配的报社后门钥匙，又拿出一件宽大的外套，裹在江逾朝身上，把他扶起来，慢慢往阁楼外走。
江逾朝靠在老周身上，脚步虚浮，路过楼梯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阁楼的方向，地上的怀表碎片还在月光下闪着光，可他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了。
走出报社后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街上还没什么人。
老周扶着江逾朝，往租界外的方向走，准备把他送到苏州的地下党据点养伤。
江逾朝靠在老周肩上，咳嗽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也不要回到顾晏辞身边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报社后不久，顾晏辞拿着那枚选好的钻戒，心里莫名地烦躁。
他掏出兜里的怀表碎片，看着那些碎掉的齿轮，忽然想起江逾朝昨晚看着怀表时的眼神。
那里面有他从未在意过的委屈和期待。
他皱了皱眉，对司机说：“去报社。”
可等他赶到阁楼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地上散落的怀表碎片，还有那床沾了血的薄被。
顾晏辞站在阁楼中央，手里的钻戒盒子“啪”地掉在地上，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慌。
江逾朝，好像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