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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边界的小巷潮湿又狭窄,青石板路被夜雨打湿,滑得难走。

江逾朝靠在老周身上,脚步虚浮,裹在身上的外套挡不住刺骨的风,咳嗽一阵紧过一阵,每咳一声,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他额头冒冷汗。

“再坚持会儿,”老周扶着他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过了前面的路口,就有同志接应,到了苏州就安全了。”

江逾朝点点头,想说自己没事,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口捂住嘴,松开时,雪白的布料上沾了一点暗红的血。

他悄悄把袖口翻过去,不想让老周担心。

老周已经为了掩护他,冒了太多险。

两人刚走到路口,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日语的呵斥声。

老周脸色一变,赶紧拉着江逾朝躲到墙角的阴影里,低声说:“是日军巡查,他们在搜捕联络员,目标是我。”

江逾朝心里一紧,他看着老周手里的情报,那是要带给苏州地下党据点的重要消息,绝不能落到日军手里。

他咬了咬牙,趁着日军还没发现这边,对老周说:“周叔,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不行!”老周立刻反对,“你身体这么差,怎么能……”

“没时间了!”江逾朝打断他,把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外套脱下来,塞给老周,“你穿上这个,往东边跑,他们认不出你。我往西边去,等他们追我,你就趁机脱身。”

话音刚落,日军的手电光已经扫了过来。

江逾朝不等老周再说什么,猛地从墙角冲出去,朝着西边的小巷跑。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的咳嗽声传得远些,果然吸引了日军的注意。

“站住!不许跑!”日军的喊声和脚步声跟了上来,手电光死死地追着他的背影。

江逾朝跑了没多远,就被两条巷子交汇处的日军堵住了。

为首的日军举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胸口,嘴里叽里呱啦地喊着什么,大概是让他不许动。

江逾朝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着粗气,咳嗽得直不起腰。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老周能安全把情报送出去。

就在日军要扣动扳机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冲了过来,猛地把江逾朝往后一拉,护在自己身后。

“他是我的人,你们谁敢动?”

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江逾朝愣住了,抬头一看,是顾晏辞。

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却又强装镇定地盯着日军。

日军认出了顾晏辞,知道他是《沪江日报》的掌舵人,和日军商会有过接触,一时有些犹豫,领头的日军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在问江逾朝的身份。

“他是我的翻译,”顾晏辞语速极快,眼神却很坚定,“刚才只是误会,他跑错了路。”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握住江逾朝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跟我走。”

江逾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晏辞拉着,趁着日军犹豫的间隙,往巷子深处跑。

身后的日军还在喊,但没有追上来。

顾晏辞的身份,暂时还能镇住他们。

跑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顾晏辞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江逾朝的手腕。

江逾朝踉跄了一下,靠在墙上,咳得撕心裂肺,嘴角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下巴。

顾晏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刚才从报社出来,本来是想抓江逾朝回去的。

助理说江逾朝“逃跑”了,他心里莫名地烦躁,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下意识地就开车往租界边界赶,没想到刚好看到日军要开枪的那一幕。

他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那一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江逾朝死。

可这份心疼还没持续多久,理智就回来了。

他想起江逾朝被囚禁时的“不承认”,想起订婚宴上那张加密的纸条,想起家族长辈说的“江逾朝通共”的话,怒火瞬间压过了心疼。

他猛地推开江逾朝,力道很大,江逾朝本就虚弱,被他推得撞在墙上,咳嗽得更厉害了。

“你果然在通共!”顾晏辞的声音冰冷,眼神里满是质问,“刚才那个是谁?你们在传递什么情报?”

江逾朝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结了冰。

他刚才还因为顾晏辞的舍身相护,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可这一巴掌的力道(虽然没打下去,但推搡的力度不亚于),还有这句冰冷的质问,瞬间把那点波澜浇灭了。

他拼尽全力护着顾晏辞,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和日军起冲突,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质疑。

“顾晏辞,”江逾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问这些的。”

他说完,想转身离开,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晏辞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把江逾朝抱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很轻,瘦得几乎没什么分量,后背滚烫,显然还在发烧,嘴角的血蹭到了他的风衣上,红得刺眼。

顾晏辞抱着他,身体僵硬。

他能感觉到江逾朝微弱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血腥味,心里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满的慌乱和心疼。

他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怎么会推开他?

江逾朝靠在他怀里,意识已经模糊了,只觉得怀里的怀抱很温暖,和阁楼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想推开,却没有力气,只能任由自己靠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顾晏辞看着怀里人苍白的脸,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低头,看着江逾朝嘴角的血,又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伤害,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抱着江逾朝,快步走出小巷,把他塞进车里,对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快!”

车子发动起来,顾晏辞看着怀里昏迷的江逾朝,手指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里一紧。

他低声说:“江逾朝,你别有事……等你醒了,我再问你。”

可他心里清楚,他其实已经不在乎江逾朝是不是通共了。

刚才看到日军的枪口对准江逾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江逾朝在他心里,早就不是什么“工具”了。

只是这份后知后觉的在乎,来得太晚,也太沉重。

他不知道,等江逾朝醒来,还会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车子一路疾驰,朝着医院的方向开去,而顾晏辞怀里的江逾朝,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