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辞抱着倒在怀里的江逾朝,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后背还沾着江逾朝咳出来的血丝,红得刺眼。
他之前所有的质问和怀疑,在触到江逾朝冰凉皮肤的那一刻,突然碎成了慌乱。
他没再追问,甚至忘了叫司机,直接拦了辆黄包车,把江逾朝护在怀里,声音都带着颤:“快!去最近的医院!”
黄包车在石板路上颠簸,顾晏辞用外套裹紧江逾朝,尽量不让风灌进去。
江逾朝靠在他胸口,呼吸微弱,偶尔还会咳两声,每一声都像小锤子敲在顾晏辞心上。
他低头看着江逾朝苍白的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突然想起之前的很多事——
江逾朝熬夜翻译到凌晨,眼睛红着却还说“顾先生,译稿好了”;订婚宴上被红酒泼了一身,默默去清理时的背影;还有在小巷里,江逾朝挡在他身前,对着日军的枪口时的决绝。
这些画面以前他从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每一个细节都让他胸口发闷。
到了医院,医生紧急会诊后,拿着病历本对顾晏辞说:“病人高烧引发了肺炎,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亏空得厉害,得住院观察,要是再晚来一步,可能就危险了。”
顾晏辞捏着病历本,指尖泛白,第一次觉得“危险”这两个字这么刺耳。
他跟着护士把江逾朝送进病房,看着白色的床单裹住江逾朝瘦弱的身体,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江逾朝身上淡淡的药味,让他心里莫名的慌。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看着江逾朝紧闭的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阁楼里被摔碎的怀表,想起那张伪造的支票,想起江逾朝说“你当年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家族蒙在鼓里,还把最真心对他的人伤得这么深。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江逾朝的额头,又怕吵醒他,手在半空停了很久,最后只是轻轻捏了捏江逾朝露在外面的手腕,冰凉的温度让他心一沉。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助理拿着一叠文件匆匆赶来,站在病房门口,神色犹豫。
顾晏辞起身走出去,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助理把文件递给他,小声说:“顾先生,这是江先生之前翻译的那份矿业合作合同,我查了原文,还有日方的真实条款……”
他顿了顿,看着顾晏辞的脸色,继续说,“江先生标注的那些‘错误’,其实是日方故意埋的陷阱,他是对的。之前老顾先生把这些标注都盖住了,还让我伪造了那张支票,就是想逼江先生承认通共,让您跟他彻底划清界限。”
顾晏辞猛地攥紧文件,指腹蹭过纸上江逾朝清秀的字迹,那些被划掉的标注旁边,还有细小的备注——
“此处需注意,日方可能以‘合作’名义掠夺资源”“违约金条款不合理,易被反咬”。
这些细节他之前连看都没看,就认定江逾朝翻译错了,还骂他偷懒。
文件的边角被他捏得发皱,他突然想起江逾朝当时解释“这几处是日方故意模糊的表述”时,眼神里的认真和委屈,可他那时候只觉得烦,根本没听进去。
“老顾先生说……说江先生的身份太敏感,留着会影响顾家跟日方的合作,” 助理的声音更低了,“他还说,您对江先生太‘在意’,必须断了您的念想……”
“够了。” 顾晏辞打断他,声音沙哑,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不仅错怪了江逾朝,还成了家族打压江逾朝的帮凶。
他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其实早就被家族的利益绑住了手脚,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了。
他转身回到病房,江逾朝刚好醒了,眼睛睁着,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到顾晏辞手里的合同,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就像在看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东西。
顾晏辞走到病床边,想说点什么,比如“对不起”,或者“我知道错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拿着合同,手都在抖:“逾朝,我……”
江逾朝轻轻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却字字清晰:“你终于知道了……不过,已经晚了。”
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死寂,就像烧尽的灰烬,再也燃不起一点火星。
顾晏辞看着他这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想解释,想弥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江逾朝的心已经死了,这份迟到的真相,在他眼里根本毫无意义。
顾晏辞站在病床边,手里攥着那份写满真相的合同,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连一句像样的道歉都送不出去。
而病床上的江逾朝,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像是懒得再看他一眼,病房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顾晏辞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