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入上海站时,天刚蒙蒙亮。
租界的街道还没完全苏醒,只有零星的黄包车夫和卖早点的摊贩,空气中飘着油条的香气和淡淡的煤烟味。
顾晏辞牵着江逾朝的手,拎着手提箱,脚步放得很轻,按照老周给的地址,往法租界的“利民书店”走。
江逾朝穿着藏青色旗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实,围巾绕了两圈,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紧紧跟着顾晏辞,手指不自觉地攥着口袋里的怀表。
表盘上的裂痕硌着手心,像在提醒他这段路的不容易。
顾晏辞察觉到他的紧张,悄悄放慢脚步,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别慌,到了书店就安全了。”
利民书店藏在一条窄巷里,门面不大,木质招牌上的“利民”两个字被雨水浸得有些发黑。
顾晏辞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店里只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整理书架,他抬头看到两人,眼神顿了顿,低声问:“请问,有《呐喊》最新版吗?”
这是老周约定的暗号。顾晏辞点头:“有带批注的版本吗?朋友托我找的。”
男人立刻放下书,走到里屋门口,对他们做了个“进来”的手势:“我是王老板,跟我来。”
里屋是个小隔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王老板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上海地图,铺在桌上:“守军联络人在法租界的圣玛利亚医院,你们把情报给我,我让人送过去——现在外面查得紧,你们不方便直接接触。”
江逾朝从怀表里取出那张写满密码的薄纸,递给王老板。
王老板接过纸,仔细看了看,脸色严肃起来:“辛苦你们了,这情报太重要了。”
他刚把纸放进怀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日军的呵斥声。
“不好!”王老板脸色一变,“他们找到这里了!你们从后门走,我来拖延时间!”
顾晏辞立刻拉着江逾朝往后门跑,可刚推开门,就被十几个日军围了个正着。
为首的日军指挥官穿着黑色军装,手里拿着枪,眼神阴鸷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顾晏辞身上:“顾晏辞,我们又见面了。”
顾晏辞把江逾朝往身后拉了拉,冷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指挥官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你的长辈顾明山,可是特意给我发了电报,说你带着通共犯来上海送情报。他还说,只要我抓了你们,顾家愿意继续跟皇军合作。”
江逾朝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顾家长辈告的密,连最后一点亲情都不顾了。
顾晏辞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不配当顾家的人。”
“顾先生,”指挥官往前走了一步,枪口指向江逾朝,“我给你个机会。把这个通共犯交出来,我不仅放你走,还能让你重新当顾家的继承人,继续做你的报业大亨。你要是不答应,今天你们俩都别想活着离开。”
周围的日军都举起了枪,枪口对着两人。
江逾朝能感觉到顾晏辞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顾晏辞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江逾朝面前,从地上捡起一根断了的木棍,紧紧握在手里:“我不会交给他。你们想抓他,就先过我这关!”
“顾晏辞!”江逾朝拉住他的衣角,声音有点急,“别冲动!”
顾晏辞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坚定:“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绝不。”
他转头对着日军吼道:“你们不是想抓通共犯吗?我就是!跟他没关系,放他走!”
“晏辞!”江逾朝眼圈红了,他从顾晏辞身后走出来,握住他的手,“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他从口袋里拿出怀表,打开表盘。
里面除了之前的裂痕,还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他昨晚在火车上写的字:“顾晏辞,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即使死,我也跟你一起。”
顾晏辞低头看到纸条,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他这辈子从没掉过眼泪,可现在看着江逾朝认真的眼神,看着纸条上的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伸手把江逾朝抱进怀里,声音哽咽:“逾朝,我们不会死,我们还要一起过未来的日子,还要去苏州种腊梅,我不能让你有事。”
“放下枪!”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穿着灰色军装的守军跑了过来,为首的人对着日军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
日军指挥官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巷口已经被守军堵住了。他知道大势已去,狠狠瞪了顾晏辞一眼,不甘心地喊:“撤!” 日军们立刻收起枪,狼狈地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危机解除,顾晏辞松开江逾朝,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捂着嘴咳了起来,嘴角还渗出了一点血丝。
“逾朝!”顾晏辞赶紧扶住他,语气里满是担心,“你怎么样?是不是刚才吓到了?”
江逾朝摇了摇头,缓了缓才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他看着顾晏辞通红的眼睛,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别哭了,我们安全了。”
顾晏辞握住他的手,把怀表重新放进他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扣好扣子:“我们找个地方先住下,你需要好好休息。情报已经送到了,接下来,我们只要等消息就好。”
王老板走过来,看着两人,欣慰地笑了:“多亏了你们,不然这情报就送不出去了。你们放心,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住处,就在前面的弄堂里,很安全。”
顾晏辞扶着江逾朝,慢慢往弄堂走。
阳光已经升了起来,照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江逾朝靠在顾晏辞身上,小声说:“刚才我真的以为我们走不了了。”
顾晏辞握紧他的手,语气坚定:“以后不会了,我会一直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他低头看着江逾朝的发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战争结束,一定要带他去苏州,种满腊梅,过平静的日子。
可他没注意到,江逾朝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脸色也越来越白,身体的虚弱在刚才的危机过后,终于显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