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红光越烧越近,像泼翻朱砂砚,把半边夜空都染透了。
沈若站在大理寺石阶上,靴底还沾着地牢潮气,鼻尖那股金箔粉末腥气总也散不去。
“娘娘,搜遍了九门,只抓到三个替三皇子送信死士。”
侍卫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这是从他们怀里搜出来的。”
油纸一破,一股甜腻香气窜出来。沈若指尖刚碰到那半块杏仁酥,脸色骤变——这味道,和梅贵妃寝殿安神汤一模一样。
“去偏殿!”她转身就走,银针已经攥在掌心。
偏殿烛火晃得厉害,梅贵妃歪在榻上,鬓边碎发黏在汗湿颈间。
见沈若进来,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痰音:
“皇后娘娘来得巧,刚梦到我哥哥……他说云州雪,冷得能冻掉骨头。”
沈若按住她要去抓药碗手,指腹摸到一片冰凉青紫色。不是牵机引毒,是新的。
“这杏仁酥,是三皇子让你转交的?”沈若把点心往她眼前凑了凑。
梅贵妃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嗬嗬声响。沈若眼疾手快,银针已经扎进她天突穴,这才按住那口要涌上来黑血。
“他许了你什么?”沈若俯身,声音压得像刀,“让你用自己命,换他逃出城?”
榻边小几“哐当”翻了,药汁溅在沈若袖口。
梅贵妃抓住沈若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他说……只要我拖延到子时,就派人送我去江南……那里没有雪,也没有……”
话没说完,她抽搐起来,嘴角溢出血沫泛着诡异甜香。沈若扯开她衣襟,心口处赫然印着个淡金色掌印,正一点点发黑。
“是‘金蚕掌’!”沈若指尖发颤,这毒掌是南疆秘术,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殿门被撞开时,楚墨带着风闯进来,龙袍上金线被烛火照得发暗。
他一眼瞥见梅贵妃心口掌印,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查到了,三皇子母妃陪嫁嬷嬷,是南疆土司侄女。”
沈若想起什么,猛地扯开梅贵妃发髻。
一支碧玉簪滚落在地,簪头裂成两半,里面藏着张极小羊皮纸——
画着皇宫密道分布图,终点直指御书房。
“他根本不是要逃!”
沈若捏着羊皮纸指节发白,“他要趁乱闯进御书房,偷北疆布防总图!”
楚墨佩剑“噌”地出鞘,剑风扫得烛火矮了半截:
“传朕旨意,御书房加派三百禁军,密道入口全用朱砂封死!”
“等等!”
沈若按住他剑柄,“你看这密道图墨迹,边缘发灰,是用松烟墨混了硝石——他们要炸密道!”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偏殿窗棂“咔哒”裂了道缝,冷风裹着火星灌进来,吹得烛火直往灯罩里缩。
“是西华门方向!”
侍卫撞进来时,甲胄上鳞片都在响,“密道炸了!禁军正和一群戴青铜面具人厮杀!”
沈若抓起桌上药箱,银针在月光下闪了闪:“我去看看。”
“不许去!”
楚墨攥住她手腕,掌心烫得像火烧,“那些人用的是南疆毒箭,沾着就没救!”
沈若反手按住楚墨脉门,指尖能摸到他急促心跳:
“你忘了?我手里银针,能逼毒,也能杀人。”
她扯开他手,往他怀里塞了个小瓷瓶,“这是解蛇毒药,你带着。”
刚冲出门,就撞见个禁军踉跄着倒下,脖颈上两个血洞正往外冒黑血。
沈若蹲下身,银针快如闪电扎进他胸口几处大穴,黑血顿时变成暗红。
“告诉皇帝,青铜面具下的人,耳后都有朵朱砂痣!”
她头也不抬,已经摸出把小刀,划开自己指尖,血珠滴在银针上,泛出淡淡银光。
厮杀声越来越近,沈若踩着满地碎瓷片往前冲,忽然闻到那股甜腻杏仁香。
沈若抬头时,正对上一张青铜面具,面具下嘴角翘着,手里毒箭正对着她咽喉。
她侧身避开,银针直刺对方耳后。那人闷哼一声,面具“当啷”落地——耳后果然有朵朱砂痣,竟是御膳房那个管采买老太监!
“金箔是你换的,对不对?”沈若踩着他手背,银针抵住他太阳穴。
老太监嗬嗬地笑,嘴角淌出黑血:“三皇子说了……要让你尝尝,眼睁睁看着全城人烂成泥滋味……”
话没说完,他剧烈抽搐起来。沈若低头一看,他袖口露出半截蛇信子纹身,原来早服了牵机引,只求同归于尽。
血腥味混着毒香漫过来,沈若想起梅贵妃那句话——
“你知道吗?我哥哥在云州当参军”。
她猛地转身往偏殿跑,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发紧。
偏殿门开着,月光洒在空荡荡榻上。梅贵妃不见了,只留下个打翻药碗,里面药汁渗进砖缝,晕开朵暗红花,和沈若指尖血一个颜色。
榻下露出半片衣角,沈若伸手一拽,拽出个香囊,里面塞着不是香料,是晒干云州雪绒花。
“她往密道方向去了!”沈若攥着香囊往外跑,雪绒花干瓣硌得手心发疼。
西华门厮杀声渐歇,青铜面具散了一地。
沈若在尸堆里找了半天,猛然看见墙角缩着个熟悉身影——梅贵妃抱着头,怀里紧紧搂着个青铜面具,指缝间渗出血来。
“你为什么要帮他?”沈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冰碴。
梅贵妃抬起头,脸上全是泪和血:
“他说……只要把这个面具送到御书房,就能换我哥哥尸骨回家……”
她把面具往沈若怀里塞,“你看,这面具里有夹层……”
沈若刚掰开面具,里面掉出张纸条,墨迹被血浸得模糊,只看清“三更,永定河码头”几个字。
远处传来楚墨的声音,带着急火:“沈若!你在哪?”
她抬头时,正看见楚墨提着剑往这边跑,龙袍下摆被划了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
月光落在楚墨脸上,鬓角汗珠子闪着光,像那年疫灾时,他守在疫区门口,眼里红血丝。
“找到三皇子去向了。”
沈若走过去,伸手替楚墨按住伤口,指尖触到滚烫血,忽然笑了,“永定河码头,正好,我去会会他。”
楚墨抓住沈若手,指腹蹭过她虎口薄茧——
那是常年握针磨出来的。
楚墨把沈若往怀里带,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
“等打完这仗,我们去云州看雪,好不好?”
沈若往他伤口上撒了点药粉,听见他倒抽冷气声音:
“好啊!不过得等你把匈奴人打跑。”
她推开他,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现在,该去收网了。”
永定河水黑沉沉,码头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沈若躲在货箱后,看见艘画舫泊在岸边,甲板上站着个穿锦袍少年,正对着个匈奴使者拱手。
“三皇子倒是好兴致,还带了舞姬?”沈若出声,银针打落他手里酒杯。
少年猛地回头,脸白得像纸——正是那个在江南养了十几年三皇子。他身后舞姬抽出软剑,沈若认出那身段,竟是梅贵妃!
“你骗我!”
梅贵妃剑抖得厉害,“我哥哥尸骨呢?”
三皇子冷笑一声,一脚把她踹倒:
“一个死人骨头,哪有北疆江山值钱?”
他转身就往船上跳,“等我带着匈奴铁骑回来,这皇后之位……”
话音被破空声打断。
沈若银针穿透他肩胛骨,钉在船舷上。
匈奴使者刚要拔刀,就被楚墨带来禁军一箭射穿咽喉,血溅在船头红灯笼上,红得发黑。
三皇子疼得嘶吼,沈若走过去,踩着他背拔出银针:
“知道吗?你母妃毒香,我早就配出解药了。可惜啊!她到死都以为你是个孝子。”
远处传来号角声,绵长而急促。
楚墨站在码头边,望着天边越来越亮红光,握紧了手里的剑:“是云州方向来援军。”
沈若抬头,看见晨光正一点点推开夜雾,把永定河水染成金红色。她摸出怀里雪绒花,花瓣上血迹被风吹得渐渐变淡。
“这仗打完,”她轻声说,“该好好治治这天下毒了。”
楚墨握住她手,掌心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远处烽火还在烧,但码头风里,已经有了点初春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