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嵬名孝回到了金庆城的皇宫。
内侍们服侍他沐浴更衣,换上舒服的白色罗袍后,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曹德敬回来了么?”嵬名孝问左右。
“回大王,曹司长和罗大人、野利大人,都候在前殿。”
“宣。”
内外朝的三位核心臣子,鱼贯而入。
“莽洪绪,有没有闹着要带他们的公主,半夜就启程回燕国?”嵬名孝不紧不慢地问。
曹德敬和野利术,都看向罗秉常罗大人。
论来,枢密院和平章院都是宰相一级,但燕国此前与羌国屡有冲突,莽洪绪对身为羌国军事机构的枢密院,多少心有芥蒂,不愿与野利术打交道,今日之事,他自然去找平章院的主官,讨个说法。
罗秉常赶紧躬身禀报道:“回王上,燕国使者闹嘛,肯定要闹,不敢在酒宴上闹,那散席了以后,可是拉着臣,唾沫星子横飞哪,一口一个言而无信,若不是阿烁将军扶着剑走过来,站在臣的边儿上看着,只怕莽洪绪那老儿,什么燕国雄兵百万之类的话,也都得压到臣的脑袋上。”
嵬名孝打断他:“知道了,罗公受苦了,那莽洪绪最后什么说法?”
“莽洪绪的确有拔帐回去的意思,但贻芳公主不同意,燕人就还是留在了城外的金边白帐里。”
嵬名孝闻言,“哦”了一声。
今夜酒宴结束后,嵬名孝以饮酒过量、身体不适为由,并未去越国公主刘颐的金边白帐,而是直接回了城里的皇宫。
莫名其妙与父亲同一天做了新郎的太子嵬名亮,震惊之余,一见父亲竟不与越国公主圆房,他的脑子更不够用了。
他猜不透父亲的心思,便也不敢去燕国公主的帐中,亦找了个“担忧王上龙体”的说辞,跟在嵬名孝的仪仗后头,走了。
“从右夫人将为太子妃,被越国女人压了一头,太子还不敢圆房,这个贻芳公主,竟然没有勃然大怒,却反过来给她的臣子灭火?”嵬名孝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琢磨。
野利术最擅阿谀奉承,忙道:“燕国区区一个宗室女,能嫁到我大羌,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会舍得丢了太子妃的位份。”
“好,”嵬名孝站起身,对阶下臣子道,“燕人里,做主的那个是懂事的,就行。本王虽然不怕燕人来犯,也相信越人会出兵援应阿烁,但,打仗总是难免死掉些丁口,能不打,最好。你们都去歇着吧。”
嵬名孝回到寝殿,两个贴身内侍赶紧迎上前。
“本王不困,你们去拿一壶三勒浆来。再把故王后的衣冠,摆上。”
内侍早已习惯了嵬名孝的这套吩咐,熟练地照办。
嵬名孝亲自在桌上的两只绿釉陶杯里斟满酒,将其中一只推到描金凤椅前。
椅背到面板处,铺着白色绣宝相花的长袍,桌上的酒杯边,则是一顶凤簪桃尖四棱冠。
大羌王后的常服。
“阿云,陪我喝酒。越人的葡萄酒,再美味,那也是场面上喝的。回到这里,我还是喜欢你酿的三勒浆。”
嵬名孝举杯,对着逝者的衣冠,口吻平静得像聊家常。
他抿了两口酒,忽然笑起来,看着桃心凤冠道:“阿云,我和你说个有趣的。你原本看中,想配给阿烁、但阿烁无意于他的,那个穆宁秋,姻缘之事遇到大坎儿了。那小子,去了趟越国出使,带回来想成亲的女官冯氏,竟是杀父仇人的孩子。他娘,怎么会受得了?果然,给冯氏使了绊子。”
嵬名孝凑近衣冠,像与活生生的人在讲话一般,继续道:“今日看戏的人,明白过来的那些,大概都觉得杨氏蠢。其实本王倒觉得,这老婆子,不蠢。此事,若她得手了,就是给她自己顺了顺气,不至于憋屈得受不了。露馅儿了,更好,她就是昭告整个金庆城,她恨冯氏。我大羌,比燕、越两国还尊崇孝道,杨氏这就是,把他儿子架在人子本份的火上,烤着。再说那冯氏,也着实性子烈、又心眼多,看破了杨氏、也不去与穆宁秋诉苦,而是设个套让她钻。还有那个解颐公主,更不是省油的灯,挤兑亮儿的话,像箭矢一般……”
嵬名孝絮叨着喝完了三勒浆,一手抱起白袍,一手掂着凤冠,也不必内侍帮忙,都去铺在了龙床上,盯了片刻,叹气道:“阿云,这些太有主见、太聪明的女人,本王实在不喜。她们比你,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