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建没接话,只是目光落在窗外,心里却在盘算——
如今大明要拓中南、通海路,绝不能再走成化朝的老路,那些该留的资料、该走的航线,都得好好护着,绝不能再让“竖子之为”断了大明的海路机缘。
高宇顺顺着话头往下说,语气里多了几分对嘉靖朝的感慨:
“后来嘉靖爷提起下西洋的事,一口咬定是‘劳民伤财’,还说刘大夏当年劝成化爷停航、烧资料,是‘识大体’的举动,倒把刘大夏的做法给正了名。
可谁都忘了,当年永乐爷靠下西洋赚的金银,撑起了多少军需、养了多少百姓——
只盯着‘劳’,没瞧见‘利’,实在是短视了。”
“到了万历爷那会儿,倒有人回过味了。”
他话锋一转,说起万历的疑虑,
“万历爷曾在朝堂上提过,说西洋或许不用再去,海文图丢了也未必可惜,可宝船总得再造些——
不然水师没了大船,怎么镇得住洋盗?
后来的事也确实如他所料,海文图没了,宝船厂也裁撤了工匠,大明水师别说再造宝船,连维持旧船都难,百年间再没了当年制霸四海的气势。”
朱有建听到“洋盗滋扰”“毛番贸易”,指尖在御案上重重敲了下,语气里带了点惋惜:
“可不是嘛!
水师弱了,洋盗就敢在沿海劫掠,西洋那些毛番也趁机凑过来,在大明口岸讨价还价。
从前是咱们定规矩、赚大头,后来倒反过来了——
他们带着货物来,不仅压低价,还想方设法逃税,朝廷从贸易里得的利润一年比一年少,连交易税都降得厉害。”
高宇顺点头应和,声音沉了些:
“最可惜的是,宝船的手艺也跟着断了。
当年宝船厂能造几十丈长的大船,龙骨、船帆的手艺都是独一份,裁撤之后,老工匠要么老去要么转行,再想造那样的船,连图纸都找不全了。
后来水师用的船,比宝船小了一半还多,遇上毛番的大船,连抗衡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海上占便宜。”
朱有建靠在龙椅上,目光落在案头的海图上——
那是新绘的中南沿海图,上面标注着待探的航线。
“好在现在还能补。”
他语气重新亮了些,
“如今卢九德在南洋,倒是可以将当年成化、嘉靖朝丢的东西,一点点捡回来,不仅要造更大的船,还要重新把四海的规矩立起来,绝不能再让毛番、洋盗占了便宜!”
高宇顺听了,躬身拱手:
“圣主所言极是!
只要咱们把船造起来、把航线摸清楚,再配上棱堡和海师,往后不仅能镇住洋盗,还能把中南的粮、西洋的利都攥在手里,重现永乐朝的盛景!”
御书房外的风掀起窗纱,仿佛带着海的气息,吹得案上海图微微颤动,像是在应和着这份重拓海路的决心。
朱有建手指轻轻摩挲着《弘治起居录》的边缘,眼神里满是思索:
“朕总觉得,成化爷废下西洋、刘大夏烧资料,背后定然藏着没说透的事。
刘大夏烧的,恐怕只是台面上的海文资料——
那些记着隐秘航线、或是涉及金银藏地的私下海图,绝不会就这么一把火烧了,指不定还藏在哪个隐秘地方,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他话锋一转,提起起居录里关于万贵妃的记载,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
“你看弘治朝这段——
万贵妃藏着成化皇帝从幼到成年的所有衣物,她薨了之后,成化爷皇帝崩前特意交代,要把这些珍藏送进皇陵。
可弘治皇帝找遍了紫禁城和西苑,都没找着这些东西。”
“这就有意思了。”
朱有建抬眼看向高宇顺,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弘治皇帝后来能得‘孝宗’的庙号,靠的就是孝行端正,连祭拜宣宗时都常因没完成父亲遗愿落泪,怎么可能会在万贵妃的珍藏这事上‘不孝’?
他找不着,只能说明这些东西根本没在宫里——
要么是成化皇帝早就悄悄挪了地方,要么是托付给了心腹之人保管,连弘治皇帝都不知道去处。”
高宇顺听得眼睛一亮,顺着话头往下想:
“圣主这么一说,倒真有道理!
若是那些珍藏里,不仅有衣物,还夹着成化爷不想公开的海图、或是关于下西洋的隐秘记载呢?
毕竟万贵妃是成化爷最信任的人,把这些要紧东西交给她藏着,比放在宫里更稳妥。
后来万贵妃薨了,这些东西或许就跟着她的私藏一起,被送到了某个只有成化爷知道的地方,连弘治爷都寻不到踪迹。”
朱有建微微点头,指尖在案上轻点:
“极有可能。
成化皇帝当年对下西洋的态度本就矛盾——
既怒刘大夏烧资料,又赏他、勉他,说不定就是借着刘大夏的‘莽撞’,把台面上的路断了,暗地里却把真正要紧的海图、记录,借着万贵妃的珍藏藏了起来。
毕竟下西洋赚的金银是实打实地撑过北征军费,他没理由真把这后路全断了,只是碍于朝堂阻力,没法明着留罢了。”
“至于弘治皇帝寻不到,也不是他不孝。”
朱有建补充道,
“一来是成化皇帝藏得太隐秘,二来或许是当年知情的人都守着秘密没说。
弘治皇帝能因没完成遗愿在太庙落泪,这份孝心已经够了,也难怪后来能得‘孝宗’的庙号——
他不是没找,是真没找到藏在暗处的东西。”
高宇顺闻言,连连称是:
“圣主这猜测,倒把从前的疑点都串起来了!
若是真有这么一批藏起来的海图,将来若是能找着,对咱们重启海路、制霸四海,可是天大的助力!”
朱有建没接话,只是目光重新落回起居录上,心里却在盘算——
或许哪天翻查皇陵周边的记载,或是万贵妃的旧部档案,能从蛛丝马迹里,找到这批隐秘珍藏的下落。
朱有建拿起案头那本厚厚的《乾德起居录》,随手翻了两页,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要说看历史,光看那些修撰的文献没用,满是修饰的话,哪能瞧见真模样?
还是起居录实在——
就像朕这本,宫里的女官是真敢写,事无巨细全记下来,连半点修饰都没有,全按实际情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