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宇顺顿了顿,又念起户部尚书夏元吉的功劳:
“亏得有夏元吉大人撑着户部,精打细算节流,又想法子开源,才算让大明的钱袋子慢慢鼓了起来。
不过说句实在的,那会儿钱袋子能真的富足,大半功劳得算在三宝太监下西洋上。”
“您是没见户部老档里的记载。”
高宇顺声音压得略低,像是在说什么趣闻,
“三宝太监带着满船的大明瓷器、茶叶和丝绸,去那些海外部落换东西。
那些土蛮哪里识得金银的贵重?
在他们眼里,香料能驱虫、宝石能当饰品,比冷冰冰的银子金块有用多了。”
“后来三宝太监的人就顺着他们的心思说——
这瓷器是天上神仙用的器物,能镇宅保平安,比宝石香料金贵百倍。
那些土蛮一听,顿时着了迷,赶紧把部落里藏着的金银都翻出来,凑齐了换瓷器。
高宇顺说起三宝太监第一次下西洋归来的场景,语气里满是对旧档记载的惊叹:
“圣主,您可知三宝太监头回从西洋回来时,船上压根没带什么岛民、香料,连海货都没装几筐——
舱底压得沉沉的,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
那会儿户部的人去清点,光银锭就堆了半座库房,金块闪得人眼晕,连永乐爷见了都忍不住赞了句‘此行值了’。”
他又掰着手指算起来:
“后来多次下西洋,给那些小国下敕封、设宣慰司,其实都是顺带的事,真正的要紧事,就是找金银珠宝。
船队沿着各岛、各洲的沿海一路走,但凡听说哪个部落藏着金银,就带着瓷器、丝绸去换,几乎把能到的沿海地方都搜遍了。
也正是靠这些从西洋运回来的黄金白银,永乐爷才有底气连着五次北征——
要知道,每次北征光是军粮、军械就得花掉海量银子,没西洋的进项,根本撑不起来。”
提到“下西洋糜费”的说法,高宇顺忍不住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反驳的意味:
“后来总有人说下西洋要造大船、费银子,其实都是误区!
那些宝船自第一次下海后,就没闲着,每次回来只需要检修补漏、换换船帆,哪里用得着每次都新造?
说白了,就是一次造船上的投入,往后几十年都能靠它赚回金银,是真正一本万利、能收益百年的好营生。”
最后说起“薄来厚赐”的表象,高宇顺更是笑得无奈:
“永乐到宣德那几十年,外人看着大明对南洋蕃属大方,他们送点香料、瑞兽来,大明就回赠一堆瓷器丝绸,好像是咱们亏了。
可没人知道,那些蕃属当成宝贝的香料、瑞兽,在咱们这儿不算稀罕;
反倒是他们随手送来的‘黄色石头’‘白色石头’——
其实都是未经提纯的黄金、白银,才是大明最看重的硬通货!
这么算下来,哪是咱们‘厚赐’?
分明是咱们用寻常物件,换来了真金白银,这笔账,算得精着呢!”
朱有建听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着,眼里满是赞同: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门道。
这么看,永乐爷下西洋哪是‘糜费’?
分明是有远见的‘开源’。
只可惜后来停了航,不然靠着这海路持续换金银,再把交趾的粮盘活,大明的根基只会更稳。
不过现在也不晚,咱们往后拓中南、通海路,也得学着这法子——
既要抓粮食,也要抓硬通货,双管齐下,才好支撑大明走得更远。”
朱有建手指轻轻叩着案上的《成化起居录》抄本,抬眼看向高宇顺,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朕一直没琢磨透,成化朝明明有洪武、永乐那样的底子,皇帝也算得上雄主,文治武功都不差,怎么偏偏就停下了下西洋的事,还把海文资料给烧了?”
高宇顺张了张嘴,脸上满是困惑,半晌才躬身回道:
“圣主,这事臣也琢磨过,可越想越糊涂。
成化爷的本事不用多说,西厂汪直虽有争议,却也帮着稳定了朝局,按理说不该断了下西洋这等能生财的路。
可偏偏兵部尚书刘大夏真就把海文资料烧了,这实在不合常理。”
朱有建闻言,从案上拿起那本起居录,翻到标注着朱红记号的一页,声音沉了些:
“朕看过起居录里的记载,刘大夏烧了资料后,成化皇帝的反应很有意思——
‘帝面沉,怒,拍案道:
竖子之为也!’
瞧这语气,分明是动了怒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里多了几分疑惑:
“可最让人意外的是,刘大夏不仅没被治罪,反倒得了三百两金子,起居录还记着‘帝勉之’——
这又是赏又是勉励,跟先前的怒气完全对不上。
朕实在想不通,成化皇帝到底是真怒,还是借着发怒掩人耳目?
刘大夏烧资料,是自作主张,还是得了默许?”
高宇顺听着,眉头皱得更紧:
“若说刘大夏自作主张,可他一个兵部尚书,再大胆也不敢背着皇帝烧这么重要的资料;
可要说得了默许,成化爷又何必拍案发怒?
再说那三百金的赏赐,更像是……
像是在补偿,又像是在封口。”
他抬头看向朱有建,语气里满是揣测,
“会不会是当时朝堂上有阻力?
比如文官集团觉得下西洋劳民伤财,或是担心海路通商打乱中原秩序,成化爷没法明着停航,只能借着刘大夏的手烧了资料,断了后续的念想?”
朱有建指尖摩挲着起居录的纸页,缓缓点头:
“你这说法倒有几分道理。
成化朝虽强,可文官集团的势力也在涨,下西洋这事,本就有不少文官反对,觉得是‘弃本逐末’。
或许成化爷是权衡之下,觉得北境边防、中原民生更要紧,又不想落个‘断先祖基业’的名声,才借着刘大夏的‘莽撞’,彻底停了下西洋的事——
既顺了文官的意,又能用‘怒而不罚、赏而勉之’的法子,堵上悠悠众口。”
御书房里静了片刻,高宇顺叹了口气:
“若真是这样,那实在可惜了。
那些海文资料里记着的航线、部落、物产,都是永乐朝留下来的宝贝,就这么烧了,往后再想走海路,又得重新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