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19:48,邮箱提示音还在耳膜上轻轻震动。洛倾颜盯着那条“场景搭建辅助材料费”,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把备注又看了一遍——“特殊工艺需求,已确认必要性”。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没落地的石头,悬在账目里。
她没再等,直接拨通了顾逸尘的电话。
“那笔搭建费,”她开门见山,“报价单呢?”
电话那头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低沉的回应:“制片人说工艺特殊,没标准报价。”
“没有标准,也得有依据。”她语气没抬,但字字清晰,“我们不是要挑刺,是得对后续审计负责。你同意调单吗?”
短暂停顿后,他说:“同意。但别在群里发消息,先私下问。”
“明白。”她挂了电话,登录系统,正式提交调阅申请。两分钟后,她拨通了搭建团队负责人的电话。
“陈工,我是洛倾颜。”她语气温和,“为配合财务监督流程,我们需要调取场景搭建的原始报价单,方便留档审核。”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声音粗粝地响起:“你们现在连材料费都要刨根问底?”
“不是刨根问底,是走流程。”她依旧平静,“每一笔支出都得有据可查,这是对项目负责。”
“对项目负责?”陈工冷笑一声,“我干这行十五年,经手过七部电影的主场景,哪一次不是按质按量完成?现在倒好,我用什么材料、花多少钱,还得给你们写说明书?”
“我们尊重专业。”她没退,“但监督小组的职责就是确保每一笔钱都经得起回头看。您提供报价单,不是自证清白,是帮我们把关。”
“呵。”他声音冷了几分,“你们要的是纸,我要的是信任。没有信任,再全的流程也是冷的。”
电话挂得干脆。
洛倾颜放下手机,没恼,也没急。她打开文档,列出三个问题:一、所用材料的具体品类与规格;二、工艺特殊性的技术说明;三、是否有三家以上供应商的比价依据。
她把问题清单整理成简明条目,发到项目工作群,抄送顾逸尘、制片人和审计专员,附言:“请搭建团队于明日中午前补充说明,以便监督小组完成审核。感谢配合。”
消息发出后,办公室安静了几分钟。窗外片场的收工喊声早已散去,只剩她桌角那盏台灯还亮着。
二十分钟后,工作群弹出一条回复,来自陈工,只有一句话:“明天给材料,但别指望我低头。”
她看着那行字,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收到”两个字,发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陈工站在门口,风尘仆仆,工装裤上还沾着未干的灰泥。他大步走进来,目光直直落在洛倾颜身上。
“你们这是要拿流程压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火气,“我昨晚通宵调釉色,就为了让那片老墙看起来像风吹了三十年。现在你们一句‘需要明细’,就想把我做的事当成可疑支出?”
洛倾颜站起身,没迎上去,也没后退。她打开平板,调出台账页面,语气依旧平稳:“我们不是质疑您的工作价值。但监督机制存在,就必须执行。没有明细,后续审计无法通过,责任谁来担?”
“责任?”他声音抬高,“我担了十五年!你们现在才想起来管钱?前期预算批得松,现在倒来抠这一笔?”
“前期不严,不代表现在可以继续模糊。”她抬眼看他,“我们不是在查您,是在建一个能走得更远的项目。”
“走得更远?”陈工冷笑,“你们走得再远,也得有人一块砖一块瓦地搭起来。现在倒好,搭的人还没说话,管账的先来问价了。”
办公室的空气绷得发紧。
就在这时,顾逸尘推门进来。他没穿外套,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看了洛倾颜一眼,又看向陈工,声音沉稳:“陈工,我们尊重您的专业,也理解您的付出。但投资方有审计要求,监督小组的职责就是确保每一笔支出合规。您提供基础报价对比,不是质疑您,是走必要流程。”
陈工盯着他:“顾总,您也是做创作的。您告诉我,哪一次好作品是靠抠钱抠出来的?”
“好作品靠的是钱花得值。”顾逸尘没回避,“不是花得多。我们不是要压成本,是要让每一分钱都有去处。”
“去处?”陈工指了指平板,“你们要的‘去处’,是几张纸。我要的‘去处’,是观众走进那个世界时,连呼吸都信了。”
洛倾颜轻声接道:“所以更不能让它出问题。一旦审计不通过,整个场景都可能被质疑,连累的是您做的所有努力。”
陈工沉默片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过。他忽然笑了下,不是笑,是泄气。
“好,明天我把材料清单、工艺说明、三家报价全给你们。”他语气硬,“但我要说清楚——这不是我认错,是我不想让这个项目因为我卡住。”
“我们也不希望项目因为任何环节停摆。”洛倾颜点头,“谢谢您的配合。”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他停下,背对着他们说:“那片琉璃瓦,是仿民国窑变工艺,全城只有两家能烧,最低报价比市场高四成。你们要是觉得贵,现在换还来得及。”
门关上,声音不大,却像落了锁。
办公室恢复安静。
顾逸尘走到洛倾颜身边,低声问:“你觉得他会如实给?”
“会。”她看着屏幕,“他最后那句话,不是威胁,是提醒。他在给我们留台阶,也在给自己留尊严。”
顾逸尘点头,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让审计专员明天一早等材料,顺便约个三方核对会。”
她没接话,手指无意识抚过笔袋。那支钢笔静静躺在里面,笔身微温,水晶泛着极淡的粉光,像被什么情绪轻轻碰了一下。
她没察觉。
顾逸尘打完电话,抬头看她:“你刚才是不是……用了笔?”
她一怔,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坚持‘不低头’这三个字。”
“因为他怕。”顾逸尘说,“怕被当成可以被流程碾过去的‘执行者’,而不是创作者。”
她轻轻点头,目光落回屏幕。那条“场景搭建辅助材料费”依旧高亮着,像一道未解的题。
她重新打开聊天框,给审计专员发消息:“明天材料若提交,请优先核验供应商资质与工艺说明真实性。”
发送后,她抬头看向顾逸尘:“我们得让流程有温度,不然,它就真成枷锁了。”
他看着她,片刻后笑了笑:“你总能把冷规矩,说出暖意思。”
她也笑了下,没接话,只是把笔从笔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角。水晶的光微微一闪,又暗下去。
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片场的灯光已熄,只剩几盏应急灯在风中轻轻摇晃。
顾逸尘走到窗边,望着外头那片未拆的雪景幕布,低声说:“明天要是报价真高,我们还得谈。”
“谈。”她点头,“但得先让人愿意坐下来。”
他回身,靠在窗框上:“你觉得,我们是在管钱,还是在管人心?”
她正要开口——
桌上的笔突然轻震了一下,水晶骤然亮起,粉光如心跳般一闪。
她低头看去,笔尖正对着屏幕上的“场景搭建辅助材料费”,光晕微微扩散,像在提醒什么。
她伸手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