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蹄踏碎沉寂,荒原的风裹着沙砾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涵婓伏在战兽颈侧,兽爪死死扣紧缰绳,视线穿透前方翻涌的灰雾——那里一点刺目的青色正急速远去,正是劫持洛红衣的青冥!他身后三百血刃卫沉默疾驰,玄铁重甲碰撞声被荒原的呜咽吞没。大地并非坚实土壤,而是覆盖着厚厚的骨粉与锈蚀兵刃残骸,每一步踏下都扬起惨白的尘烟,马蹄下不时传来细碎断裂声,仿佛踩碎了沉睡千年的旧梦。
“统领,不能再追了!”副将赤枭嘶吼,声音在风中破碎,“这是诅咒荒原!万年来埋骨之地,活物踏足必遭不祥!”
涵婓充耳不闻。洛红衣被青冥影卫锁链缠缚的身影烙在他眼底。喜帕早已在挣扎中飘落,露出她苍白脖颈上蜿蜒的青色咒印——那是幽冥寄生种侵蚀的痕迹。青冥黑袍翻飞,不时回头投来一丝冰冷笑意,那眼神如同毒蛇舔舐猎物。他脚下阴影扭曲,每一步踏出,荒原上散落的枯骨便轻微震颤,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动。
更深的不安在涵婓血脉中鼓噪。帝君兽在他身侧低吼,左臂兽化的利爪鳞片下,守界人图腾正隐隐发烫。他猛地勒住缰绳。前方地平线陡然沉降,形成一道巨大无比的裂谷深渊——**埋骨峡**。传说中上古战场终结之地,历代战死者的最终坟茔。青冥的身影在裂谷边缘停下,黑袍猎猎,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巨鸦。他将洛红衣重重掼在地上,锁链深陷入她肩骨。
“血将大人,”青冥的声音穿透风嚎,带着幽冥特有的空洞回响,“这份‘嫁妆’,你可还满意?”
洛红衣抬起头,嘴角溢血,却死死盯着涵婓,无声地翕动嘴唇——*快走*。
未等涵婓回应,青冥双手结出诡谲印诀。幽绿符文自他指尖炸开,如毒藤蔓般钻入身下大地!整个埋骨峡轰然震动!无数苍白手臂破土而出,疯狂抓挠空气,伴随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那不是攻击,是**献祭**!青冥的身体在符文光芒中迅速虚化,只留下最后一句诅咒:“以万千战魂为祭,恭迎幽冥归途——好好享用这场‘挽歌’吧,血灵军的末代统帅!”
话音未落,他彻底化为一道青烟,消散无踪。而被他献祭引动的恐怖力量,正从埋骨峡深处苏醒。
第一缕月光刺破厚重云层,惨白如霜,精准地泼洒在埋骨峡上。
异变陡生!
峡谷两侧嶙峋的岩壁发出崩裂巨响,无数具嵌在岩层中的骸骨挣脱束缚,雨点般砸落谷底。而地面上,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尸骸——身披腐朽重甲的骑士、只剩半截身躯的弓手、甚至是被腰斩的战马——在月华浸染下剧烈震颤。骨节碰撞的咔嗒声汇成惊悚潮汐,眼窝深处,幽绿色的魂火次第燃起!
“列阵!防御圆环!”涵婓厉喝,血刃瞬间出鞘,刀身铭文感应到主人汹涌的杀意与愤怒,嗡鸣着泛起血光。
太迟了。一支由三匹骷髅战马拖曳的青铜战车率先冲出骨尘!车上立着一名身披破烂猩红大氅的骸骨将军,下颌骨开合,发出无声的咆哮。它残缺的臂骨猛地挥下,身后如潮的白骨大军轰然启动!没有呐喊,只有骨骼摩擦汇成的死亡轰鸣,淹没一切。
血刃卫的防线瞬间被撕开。一柄生锈的青铜长戈洞穿一名血卫的胸甲,戈头竟如活物般贪婪吮吸喷涌的鲜血,持戈的白骨士兵眼窝魂火骤然炽亮!另一侧,几个只剩上半身的骸骨兵死死抱住战马后腿,任凭马蹄践踏碎裂,尖锐的指骨依旧深深抠进血肉!最恐怖的是那些身披万剑阁服饰的骸骨,它们对血灵军有着刻骨仇恨,完全放弃防御,任由刀剑砍断肋骨,也要将锈蚀的断剑捅入敌人咽喉!
死亡不再带来安宁。被击杀的白骨士兵散落在地,碎骨在月光中蠕动着重新聚合。砍掉头颅?新的颈骨会从断口急速增生。砸碎胸腔?肋骨如毒蛇般缠绕武器,将持刃者拖入骨潮深处!荒原成了巨大的磨盘,吞噬着生命,再将死亡重塑为更狰狞的杀戮兵器。
“统领!它们……它们杀不死!”赤枭嘶吼着劈碎一具骸骨弓手,碎片却攀上他的臂甲,啃噬金属发出刺耳刮擦声。
涵婓挥刀斩出一道血色弧光,清空前方扇形区域。血刃饱饮骸骨中残存的幽冥之气,刃身滚烫,铭文如血管般搏动。他剧烈喘息,左臂兽爪不受控制地膨胀,守界人图腾灼热欲燃。帝君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咆哮,金色竖瞳死死盯住那名骸骨将军——它猩红大氅的残片上,隐约可见一个被污血覆盖的徽记:咆哮的麒麟之首!
“玄甲……”涵婓心脏骤缩。那是上任血将玄甲亲卫营的标记!这些骸骨,是血灵军昔日的英魂!而此刻,它们正被幽冥之力扭曲,将屠刀挥向同袍!
骸骨将军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空洞眼窝转向涵婓。它缓缓举起仅剩臂骨,指向天空。埋骨峡上空,那轮惨白的月亮边缘,竟开始渗出诡异的血晕!月光不再是均匀洒落,而是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汇聚,在峡谷中央投射下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血色王座**的虚影!正是血灵宫主镇压天穹城时端坐的至高象征!
王座虚影降临的刹那,所有骸骨动作骤然一滞,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攻击。它们不再区分敌我,甚至互相撕咬吞噬!吞噬了同类的骸骨身躯暴涨,骨缝间滋生出黏腻的黑色经络,散发出浓烈的幽冥死气。整个荒原被彻底点燃,骨浪滔天,死亡已成风暴。
“结‘血焚之阵’!以我为中心!”涵婓的声音撕裂风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幸存的百余名血刃卫浑身浴血,闻令瞬间收缩,背靠背组成密集圆阵。长刀倒转,刀尖狠狠刺入脚下骨粉覆盖的大地!
嗡——!血色纹路以涵婓脚下为原点,蛛网般急速蔓延,将整个圆阵笼罩。血刃卫们咬破舌尖,精血喷在刀身,血阵光芒暴涨,形成一个倒扣的血色巨碗。阵壁之外,白骨狂潮撞击发出密集如雨的爆响,幽绿魂火舔舐着光罩,激起阵阵涟漪。阵内,每一名血卫的脸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这是燃烧生命本源的禁术!
“帝君!”涵婓低喝。身侧巨兽仰天怒啸,左臂兽爪猛然插入血阵核心!金色真火顺着阵法纹路咆哮奔涌,瞬间点燃了整个血焚之阵!赤金火焰冲天而起,阵壁化作熔炉之壁,将扑上来的骸骨士兵烧得噼啪作响,幽绿魂火在真火中尖叫湮灭。
火焰暂时阻遏了攻势,但涵婓的心沉入谷底。帝君兽的左臂在剧烈颤抖,兽爪鳞片下渗出金红色的血珠,守界人图腾明灭不定。每一次真火爆发,都在加速兽化侵蚀!而头顶那轮血月,正将更多的力量注入那悬浮的王座虚影,它越发凝实,甚至能看清王座扶手上缠绕的漆黑锁链纹路。锁链尽头,似乎捆缚着一道模糊的、挣扎不休的暗影——幽冥亲王?
骸骨将军踏着燃烧的骨渣走来。真火灼烧着它猩红的大氅,露出下方被幽冥黑气侵蚀成墨色的骨骼。它停在火阵边缘,缓缓举起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巨剑。剑尖直指涵婓,无声的杀意凝成实质的冰寒。
“玄甲旧部……”涵婓喃喃,血刃斜指地面,“安息吧!”
他竟主动踏出血阵!兽爪与血刃交击,硬撼劈落的青铜巨剑!
铛——!金铁交鸣的巨响炸开气浪!涵婓虎口崩裂,脚下骨粉塌陷。骸骨将军的力量超乎想象,巨剑上传来万钧重力,更有一股阴寒死气顺着兵器直透肺腑,激得他体内蛊毒疯狂翻涌!帝君兽从侧面扑上,利爪撕向将军肋骨,却被数条从地面暴起的骨鞭死死缠住!
骸骨将军的巨剑再次扬起,剑身锈迹在月光下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幽冥咒文!这一剑,引动了整个埋骨峡的怨气!
生死一瞬,涵婓眼中厉色爆闪。他猛地侧身,竟不再格挡,血刃反手刺入自己胸膛!滚烫的心头精血喷溅在刀身之上!血刃铭文贪婪吞噬着统帅之血,发出妖异的嗡鸣,刀身温度骤降,凝结出一层猩红冰晶!
“以血为引,破妄斩虚!”涵婓嘶吼,血刃带着他全部力量与生命精元,自下而上撩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细线,无声无息地切开空气,也切过了骸骨将军的青铜巨剑,以及它墨色的颈骨!
时间仿佛静止。骸骨将军高举的巨剑从中断裂。它的头颅缓缓滑落,眼窝中幽绿魂火剧烈跳动,最后竟流露出一丝解脱般的释然。下颌骨开合,一个早已湮灭于时光的名字,裹挟着无尽悲怆与崇敬,化为灵魂的尖啸震荡荒原:
“圣……主……”
头颅坠地,魂火熄灭。将军残存的骨架轰然倒塌,碎成满地晶莹如玉的骨片,再无幽冥黑气缠绕。
这声灵魂尖啸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整个战场所有骸骨士兵动作齐齐一滞,眼窝中魂火疯狂摇曳!它们痛苦地抱住头颅(如果还有的话),骨骼剧烈颤抖,发出意义不明的灵魂呓语:“圣主……背叛……锁链……王座……” 混乱的意念风暴席卷荒原。
帝君兽抓住这瞬息之机,蓄积已久的真火自口中喷薄而出!并非攻击,而是一道炽烈的火线,狠狠撞向峡谷上空那轮妖异的血月!火焰与月华碰撞,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刺啦巨响!血月剧烈震颤,中央投射的王座虚影一阵扭曲晃动,王座底部锁链捆缚的暗影发出无声的尖嚎!
“就是现在!”涵婓咳着血,血刃指向峡谷边缘一处被王座虚影扭曲月光短暂“照亮”的岩壁。那里并非岩石,而是一道由无数挣扎骸骨堆砌而成的、高达十丈的“骨门”!门扉上缠绕着粗大的幽冥锁链,此刻在真火与混乱月华冲击下,锁链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集中火力!轰开那扇门!”涵婓咆哮。残存的血刃卫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所有刀芒汇成血色洪流;帝君兽不顾左臂兽爪崩裂,再次喷出真火吐息!两股毁灭性能量合流,狠狠撞在骨门中央!
轰隆——!!!
骨门崩碎!无数骸骨碎片混合着幽冥锁链的残骸四散激射!门后并非山体,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吹出刺骨阴风的巨大甬道!通道深处,隐隐传来心脏搏动般的沉闷回响,与涵婓体内蛊毒的悸动诡异同步!
“撤!”涵婓一把抓起地上昏迷的洛红衣,冲向通道。血刃卫紧随其后。帝君兽断后,喷吐烈焰阻挡追兵。
就在涵婓即将踏入甬道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崩碎骨门的残骸中,一只仅剩白骨的手掌猛地探出,死死抓住了涵婓的脚踝!力量之大,几乎捏碎他的踝骨!涵婓低头,对上一只燃烧着最后一点微弱魂火的眼窝。那骸骨穿着极其古老、早已无法辨识制式的破碎铠甲。
白骨的下颌骨疯狂开合,无声的灵魂尖啸带着无尽的恐惧与警告,直接刺入涵婓脑海:
> **“王座……是牢笼!宫主……钥匙!快逃……祂来了!!”**
>
> 魂火彻底熄灭。白骨手掌化为齑粉。
涵婓猛地抬头,望向峡谷上空。血月边缘,那扭曲的王座虚影正缓缓消散。但在最后一瞬,他清晰地看到——王座扶手上,一只覆盖在华丽血色袖袍下的手,食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
仿佛在说:我已知晓。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涵婓的血液。他不再犹豫,抱着洛红衣,纵身跃入那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深甬道。身后,失去了王座虚影压制的白骨大军彻底陷入狂暴,互相撕扯啃噬的骨渣如同暴雪,将整个埋骨峡化为一片翻腾的白色地狱。帝君兽的怒吼与真火的爆燃声,迅速被黑暗与死寂吞没。
甬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只有涵婓沉重的喘息声,怀中洛红衣脊柱上寄生种散发的微弱青光,以及……从极深的地底传来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仿佛要碾碎灵魂的——**心跳搏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