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缠绵了多日的阴雨天,终于放晴。时令已进入二月,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一夕之间,那枝上的嫩芽就要初发,花蕾急着新绽。连那天空也越发显得明净湛蓝,宛如新生,严寒的季节即将过去,又将迎来草长莺飞的时候。直到夜色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如墨汁滴落清水,慢慢的覆盖了白日的喧嚣。
甘露殿的几株早绽的桃花已含苞待放,影子巍峨的殿宇,宛如报春的使者。而那御书房依旧是门窗紧闭,明烛高烧,映的一片璀璨夺目。青铜仙鹤炉中,提神醒脑的熏香袅袅的弥漫飘散着,将皇上李恪之伏案的身影拉的极长,投映在身后那排高大的书架上,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
李恪之合上手中的奏折,拿起另外一本翻开,时而凝神,时而蹙眉,时而用手中的朱笔圈圈画画。抬手按了按有些酸涩的双目,晦暗不明的眸光扫过龙案上一摞一摞的奏折,多的仿佛永远也看不完。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官员贪墨成风,官官相护的吏治,怕是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眼下当务之急,得物色一位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钦差大臣,代天巡狩,以点盖面,剥丝抽茧,找出幕后主使之人,可谁又能堪当此大任?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的推开,门帘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阵熟悉的,轻盈的脚步传来。皇后王婉亲自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瓷茶盏,有丝丝缕缕的热气,正从碗盖的边缘隐隐升腾着,带着清冽芬芳的茶香。
“皇上!”她的声音低沉温柔,与这静谧的夜色也仿佛融为一体,“这是苏杭新贡的“西湖龙井”,提神最好不过,皇上多少用些。”
李恪之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眸扫过王婉含笑的眉目,柔和的灯光,使她显得更为温婉端庄。白日里统领后宫,管理庶务的精明利落,风冠下的明艳动人的面容,此刻尽数化作了灯下的恬静温润。
“婉儿,春寒料峭,你才略好了些,更该好好调养。怎么又来回奔波,这御书房有双喜伺候着,你尽可放心。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一心牵挂着朕。”
他接过茶盏,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瓷壁,也触到了王婉微凉的手指。他掀开碗盖,碧绿的茶汤,在烛光的映照下,荡起细碎的涟漪,清澈的仿佛能照出人影来。
他慢慢饮了一口,那清鲜的暖意直透肺腑,驱散了案牍劳形的倦意。目光扫过窗外檐下的高悬的灯笼,在沉沉的夜幕中,闪着暖光与碎影,映照在窗棂上,也映进帝后二人沉静的眼眸里。
“臣妾已经无碍了,皇上不必再为此忧心。倒是皇上近日日夜忙碌,臣妾却不能为您分忧,那日皇上曾说,最爱饮臣妾泡的茶,那臣妾就为皇上送来清茶一盏,为皇上消除疲惫,唯愿皇上龙体康健。”她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王婉的目光扫过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本正翻开的奏本上,朱笔批阅墨迹如新,和盖着户部大印的一摞账册,赫然摆放在龙案正中。看来,让皇上殚精竭虑的,恐怕就是吏部和户部了。六部乃朝廷的根基与命脉,稍有不慎,便会引发人心惶惶,朝局动荡。然若是积弊过多,则更会成为心腹之患,她一时也不禁思潮起伏,只觉得千头万绪,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来。
李恪之放下手中的茶盏,拉过王婉微凉的手圈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灯花“啪”的一声,轻爆出的火花使的烛光摇曳,将两个紧挨的身影融合在一外。投映成一个模糊的,密不可分的整体,深深浅浅,沉浸在这庞大帝国富丽堂皇的心房中;无声无息,却仿佛能看见市井的烟火,听见岁月安稳流淌的声音。
“皇上,眼见着春日芳菲,那赐婚的宫宴,臣妾拟定放在“上巳节”那日,皇上以为可否?”王婉的目光,从那堆满奏折的龙案上收回,双目含笑的仰望着李恪之清俊的侧颜,轻声问道。那吐气如兰的热气扑在李恪之的脖子上,眼神中荡漾着柔柔的碧波,她的指尖划过那龙袍上绣着的片片龙鳞,不由得踮起脚尖,素手轻拂过李恪之眼角轻不可见的倦色。
“皇上勿要着急,凡事徐徐可图。就如冬日终将过去,春光指日可待,时光漫长,一切都会如皇上所愿。”那声音,仿佛轻不可闻,却又声声入耳。
李恪之会心一笑:“婉儿所言甚是,是朕操之过急了”。他垂下眼眸,爱怜地望着面前,这个正笑靥如花的女子。“就按婉儿的主意,此次就由“尚公局”全力筹办,婉儿凤体违和,就不必为此耗费心神了。”
李恪之忍不住抬手拂过王婉如画的眉目,“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多少个日子萦绕心间的相望,终于变成了日夜相随的守候,自己何其有幸,得她倾心相待,相约白首。李恪之有片刻的恍惚,凝视着那依旧美的超凡脱俗的脸庞,还是这般令自己心神迷醉。只是好像已不复从前的丰腴红润,终是俗事太多,辜负了柔花美眷。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俯在王婉耳边道:“婉儿切勿要太过辛劳,那会让朕心疼不已……”
窗外树影婆娑,远处传来更鼓低沉缓慢的余音,王婉倚在李恪之身边,瞥见他从容不迫的气度,风雨不惊的沉着,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这位曾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又回眸一瞥而情动的翩翩少年,将成为一代威震四方,睥睨天下的雄主。而自己,只需安心的陪在他身边,一起看那锦绣江山,人世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