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大中八年(公元854年)。长安的秋意比往年更浓些,朱雀大街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打旋,连空气里都裹着一股紧绷的寒意——这场寒意,并非来自时节,而是源于朝堂深处的暗涌。
宰相令狐绹的府邸昨夜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动荡。几日前,他暗中联络南衙文官,欲借整顿吏治之名,削弱北司宦官的兵权,却不料计划泄露,被神策军护军中尉马元贽察觉。一夜之间,三名参与谋划的御史被冠以“谋逆”罪名打入天牢,南衙与北司的矛盾,如同被浇了热油的柴火,瞬间烧得更旺。
含元殿内,檀香也压不住满殿的火药味。令狐绹一身朝服,跪在丹陛之下,额头青筋暴起:“圣上!宦官专权,干预朝政,若不除之,大唐基业迟早毁于其手!马元贽私扣军饷,安插亲信,臣有确凿证据!”
话音刚落,身穿紫色袍服的马元贽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李忱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圣上明鉴!老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令狐宰相这是诬陷,是想借圣上之手铲除异己啊!”
两方各执一词,争吵不休,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分成两派,互相指责。李忱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看着眼前的乱象,心里清楚,南衙北司之争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令狐绹虽有忠心,却操之过急;马元贽手握兵权,根基深厚,贸然动他,只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等殿内的争吵声渐渐平息,李忱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令狐宰相主理朝政,马中尉掌管禁军,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勿要再为琐事争执,扰了朝堂安宁。”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殿内的火气。令狐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李忱的眼神制止。马元贽也收敛了哭腔,低头应道:“老奴遵旨。”
待众人退出含元殿,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李忱撑着龙椅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轻轻揉了揉眉心。这些年,他革除弊政,减免赋税,收复河西,好不容易让大唐有了几分治世的模样,可烦心事却一点没少——藩镇割据的隐患还在,宦官专权的毒瘤未除,如今连朝堂都分成了两派,处处掣肘。
“如今治世初现,可朕的时间,似乎不够了啊。”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雕花。这些年为求长生,服下的丹药早已损伤了身体,近来夜里常做噩梦,精神也大不如前。清除藩镇,铲除宦官,还有那些未完成的改革……桩桩件件都压在心头,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来人。”李忱转过身,对着殿外喊道。
马中立刻快步走进来,躬身待命:“圣上有何吩咐?”
“传郓王李漼即刻来含元殿。”
“奴才遵旨。”马中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
此时的郓王府内,李漼正对着一幅《长安舆图》出神。听到父皇传召的消息,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急匆匆往外走。“父皇这个时候召我,难道是要立太子了?”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这些年,父皇对四弟李滋的偏爱,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今朝堂动荡,父皇身体又不好,此时传召,多半是为了储位之事。
一路小跑着来到含元殿,李漼刚进殿门,就看到李忱背着手站在窗边,背影透着几分落寞。他连忙收住脚步,躬身行礼:“儿臣李漼,叩见父皇。”
李忱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复杂:“漼儿,过来。”
李漼连忙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
“你身为朕的长子,这些年,朕对你确实不够上心,一直犹豫不决,没能给你一个明确的名分。”李忱的声音很轻,“如今朝堂多事,朕也该好好关心关心你了。”
李漼鼻子一酸,连忙说道:“父皇一直很关心儿臣,儿臣都记在心里。如今父皇开创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渐趋安稳,功绩早已不输太宗皇帝!”
李忱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谦虚,又有几分感慨:“朕还差得远。太宗开创贞观之治,万国来朝,朕不过是收拾了安史之乱的烂摊子,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朕今日召你过来,有两个问题要考考你。”
李漼心里一紧,连忙定了定神,恭敬地说:“父皇请说,儿臣一定如实回答。”
“若有朝一日,这江山交到你手里,你会如何治理?”李忱缓缓开口,目光紧紧盯着他,“还有,对于那些手握重权的太监,你又打算如何处理?不用急,想清楚了再回答。”
这两个问题,正好戳中了李漼这些年反复琢磨的事。他沉吟片刻,郑重地说道:“回父皇,儿臣认为,首先要继续实行父皇的休养生息政策,加大力度整顿吏治,让百姓能真正过上好日子。至于藩镇,要恩威并施,既要安抚那些愿意归顺的节度使,也要拿出强硬手段,对付那些拥兵自重的叛逆。”
说到宦官,他眼神一沉:“那些太监,不能一概而论。儿臣打算留一批忠心耿耿、有能力的,辅佐朝政;对于那些专权跋扈、祸乱朝纲的,必须严惩不贷。但前提是,儿臣要先掌握兵权和朝政大权,等根基稳固了,再慢慢清除隐患。”
李忱静静地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你总算有自己的见解。但你要记住,治理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法子。贞观时期的政策再好,放在如今的大唐也未必适用;对付宦官的手段,也要看当时的局势。最重要的,是要随时代变化而变化,懂得变通,才能把江山治理好。”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李漼连忙躬身行礼。
“你退下吧。”李忱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
看着李漼转身离去的背影,李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漼儿,朕把这江山交给你,到底是对是错?希望你能记住今日说的话,别让朕失望啊……”
含元殿的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冰冷的地砖上,显得格外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