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宦的供词送入北镇抚司那夜,城中风声骤紧。
枢台、三司、兵部、宗人府,皆遣人前往北镇“商议案情”,实则窥探真假。
谢知安翻完供词,低声问霍思言:“你信他吗?”
霍思言坐在灯下,望着供词末尾那行潦草签名:陈宦。
她缓缓摇头:“不全信,他避开了赵家,也避开了当年南州兵变背后最关键的一环……药方。”
谢知安一怔:“是贺慎之死所用那种断神散?”
霍思言点头道:“那种药不是寻常毒,市面根本没有配方,除非……有人故意造出来,只为一击致命。”
“而这种人,绝不止陈宦。”
她抬手,将那封供词轻轻放入火盆。
谢知安惊道:“为何烧了?”
霍思言神色平静。
“我若交上去,便成了官案。”
“案成,人定……反而被他们掌了节奏。”
“现在还早,他们藏得再深,终究要自己跳出来。”
宫中。
赵夫人站在凤仪殿前,望着飘雪的檐角,神情如霜。
“陈宦疯了。”
她喃喃。
沈芝站在她身后,语气不疾不徐:“夫人何以言此?他认了贺慎之死,等同坐实南州叛谋。”
“兵部会动,宗人府也不会放过这口气。”
赵夫人眼中一冷:“那是他陈宦的事,我赵家,早就撇清了。”
沈芝轻声笑了笑,转过话题:“可惜,霍思言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赵夫人闻言,猛地转身:“她还想做什么?”
沈芝看她一眼,淡淡道:“她在查你父亲赵阁老,四十年前的旧账。”
赵夫人脸色一变。
“她敢!赵家是三代勋贵,她一个外姓女子,如何敢动?”
沈芝却悠悠道:“她若动不了你,为何陈宦会服软?”
赵夫人一时间沉默。
翌日清晨,北镇抚司。
霍思言披着狐裘立在院中,望着晨雾里进出的信使,眼中神色不明。
谢知安走来,递上一封密信:“宫里。”
她拆开看完,嘴角冷笑。
“太后要我进宫议案,说是以陈宦之供,对照旧年三司文卷。”
谢知安道:“太后也等不及了。”
霍思言点了点头道:“没错,陈宦交了供,是主动舍弃了一只棋。”
“太后要趁机落子,把这场棋局彻底收尾。”
她望向城南方向,雪落山巅,寒意沁骨。
“但,我不会让她收尾。”
“我要她看到,我手上的是她放出去的东西,如今要收……得她亲自跪下!”
入宫的马车一路缓行至凤仪殿,落雪未止,厚重帘帐被风微微掀起。
霍思言踏入殿内,沈芝早已等候,引她至偏殿。
“太后未曾设御前会议,只唤你一人。”
霍思言步履未停,眼底却浮出几分了然。
“是怕外人听见,不便落子。”
沈芝目光微转,语气平静:“也是不想你太快退路。”
帘后传来太后声音:“你既知我心,为何不退?”
霍思言抬眸直视帘影:“因为这一步退了,便永无再进之机。”
太后撩帘而出,一身素白宫袍,面容未怒,却冷意深沉。
“陈宦的供词,你毁了,北镇堂前只存口述无据,你可知那意味着什么?”
霍思言神色冷静。
“意味着这场博弈,还在继续。”
太后走到案前,打开一卷三司旧卷,纸页泛黄,字迹犹在。
“这是赵阁老四十年前所署南药配制,曾用于边军断魂。”
“如今,你若敢言此药即是毒,则赵家三代功勋,皆被你一句话毁尽。”
“你当得起这个罪吗?”
霍思言步前一寸。
“若功勋是建立在杀忠之上,便该毁,我斗胆问您一句,当年贺慎为何要死?”
太后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若不死,朝堂便乱。”
霍思言轻轻一笑“所以今日我才要揭开这乱。”
“若人人畏惧乱,便永远只能活在你们布的稳里。”
太后眸中浮出一抹锋利:“这做人还是不要忘本,陈宦是弃子,赵家尚在,东厂仍在,兵部尚未动弹。”
“你孤身一人,斗得过这江山朝局?”
霍思言直视她,眼神坚定。
“启禀太后,我从不是孤身一人。”
“小白。”
乌鸦自外扑翅而入,落在她肩头,喉中衔着一张卷轴。
霍思言接过,展开纸卷,上面是“断魂药”三种制法,均非赵阁老一人所成,而是三人署名,其一竟为贺慎。
太后怔住。
“这是何意?”
霍思言道:“这是他当年所留,从不止一人之手。”
“贺慎并非全然清白,他曾与赵阁老共制此药……但最终背叛了他们,才换来一死。”
“今日我揭这案,不是洗白谁,是把每一个人该担的罪,都摆上台面。”
太后目光沉沉:“如此大费周章,那你接下来要如何?”
霍思言语气冷静:“将案上至枢台,再引兵部质询,问赵氏曾否知情。”
“我不动刀,也能让他们自乱。”
太后望着她良久,忽而一笑:“你果真变了,你记不记得你曾说,你不入朝堂。”
霍思言也笑:“我不入阁,可入局。”
皇城雪重,朝局如霜,三司旧案震荡甫起,一纸药方引得朝臣惊疑四起。
枢台大堂,谢知安亲呈卷宗于众,言明“断魂方”出自三人之手,不止赵阁老一脉,更牵连旧年兵部、刑部密署。
枢台掌印大臣神色阴晴不定,低声问道:“那贺慎之死,仍属旧案?”
谢知安淡淡答:“属旧案,但案中之人,仍在今日。”
这句话落下,四座皆寂。
三司震动,宗人府立刻传讯宫中,请求太后裁断赵氏是否属内讧、是否需立案重查。
同一日,赵夫人赴凤仪殿求见。
她衣着未整,神色愠怒:“太后,您要斩草除根,也该给我赵家一个体面!”
“赵阁老已故,赵家如今已不掌军、不入枢,何至于此?”
太后端坐高位,语气淡然:“事到如今你以为是我动了你?这局,已是她一手设下。”
赵夫人怒极反笑:“那您就眼睁睁看着她毁了我们这些老臣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