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黑山县的城门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撞破。
尘土顺着青石板路蔓延,旌旗上“平安都卫”的黑字在秋日晨光里泛着冷光,两千兵马列成三队,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战马的嘶鸣,压得沿街百姓都缩在门后,只敢从门缝里偷瞄——这阵仗,比去年山洪过境时还要吓人。
县衙门口的石狮子旁,肖青山早已领着一众衙役候着。
他穿着藏青锦袍,腰束玉带,见领头的军官勒住马缰,忙快步上前,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双手拢在袖前恭敬行礼:“下官黑山县令肖青山,恭迎指挥佥事大人!”
马蹄踏起的碎土溅到他的袍角,领头军官却没立刻下马。
那人头戴亮银盔,面沉如水,目光扫过肖青山时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你就是肖青山?”
肖青山心头微定,果然是平安都卫的指挥佥事耿精忠。
几日前他就接到平安府的文书,说耿佥事要带两千人来剿匪,还特意查了此人底细:世袭的指挥佥事,没打过几场硬仗,全靠手下廖宏图、项铁两个千户撑场面,这次来多半是想捞军功和油水。
“正是下官。”
肖青山维持着躬身的姿态。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对方沉声道:“你这县令当得好啊!组建民壮团,倒养出个残害百姓的匪首!郭家几十口全死在秦明手里,听说当初是你纵容他作恶,可有此事?”
话音落时,耿精忠身边的廖宏图和项铁也勒马上前,两人手按腰间刀柄,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肖青山,满是杀气。
肖青山缓缓直起身,脸上不见慌乱,只拱手道:“大人,此事另有隐情。县衙后堂已备好热茶,容下官细细禀报,定能说个明白。”
耿精忠冷哼一声,终于翻身下马。
他的铠甲蹭过马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带着两名千户跟着肖青山往里走。
穿过前院时,肖青山眼角余光瞥见廖宏图正打量着县衙的梁柱,心里暗忖:这两人倒比耿精忠精明,怕是在查县衙的家底。
后堂会客厅里,青瓷瓶里插着几枝秋菊,却压不住满室的压抑。
四人分主宾坐下,衙役刚奉上香茗,肖青山就笑着开口:“几位大人长途奔袭辛苦,下官已在‘太清楼’备了酒宴,待歇脚后……”
“放肆!”
耿精忠猛地拍向桌子,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黑山县出了叛军,你倒有心吃喝玩乐?等我剿灭秦明,定要禀告知府,革你的职!”
肖青山脸上立刻堆起“惶恐”,忙起身躬身:“大人息怒!秦明滥杀无辜,下官确有失职之过,让诸位大人奔波,更是愧疚不已。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清剿叛匪,下官熟悉黑山县的山道林莽,手下还有数百帮役,能为大人探路、筹粮,多少能解些燃眉之急。”
他这话看似服软,实则点出关键:耿精忠带的兵马虽多,却不熟地形,要剿匪终究离不得本地县令。
果然,耿精忠的脸色缓和了些,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你对秦明,到底了解多少?”
“秦明原是本县的打虎英雄,祖上三代都是猎户。”
肖青山慢慢坐下,语气平稳,“前任娄县令在任时,曾任命他为都头。下官上任后,见本县匪患猖獗、流民遍地,便继续用他做都头,给了些兵器和便利——这本是合情合规的事,谁知他竟会伤及无辜。下官得知后,早已与他彻底切割,再无牵扯。”
“再无牵扯?”
耿精忠冷笑一声,眼神陡然锐利,“若不是你给的兵器,他怎会壮大得这么快?如今都敢称雄一方,成了叛军,你想轻易撇清?”
“大人,秦明的民壮团不过百余人,最多算伙土匪,怎称得上‘叛军’?剿匪是地方治安之事,若是定性为叛军……怕是会惊扰朝廷啊。”
他心里门儿清:剿匪和平叛的区别天差地别,前者只需地方配合,后者却要担政治责任,耿精忠这么说,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好向朝廷要更多粮饷,也给他扣更大的帽子。
耿精忠的脸瞬间铁青,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青瓷瓶都晃了晃:“土匪?三天前,我一百精锐前锋在秦家村外被尽数伏击!哪个土匪有这本事?”
“什么?”
肖青山猛地抬头,手指攥紧了茶盏,指节泛白。他先前见过秦明的民壮团,知道他们骁勇,却从没想过这伙民间武装竟能吃掉一百卫所精锐——那可是朝廷养的正规军,不是流民匪寇!
耿精忠见他震惊,语气更沉:“如今叛军势大,再拖下去恐危及平安府!剿匪刻不容缓!而你这县令的作用至关重要,尤其是军饷粮草,必须尽快筹措到位——若是耽误了平叛,就按通敌论处!”
肖青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了然:绕了这么大圈子,终究是为了钱。
他立刻起身,对门外喊了声:“把备好的箱子抬进来!”
两名衙役抬着朱漆木箱进来,肖青山亲自掀开盖子,雪白的纹银码得整整齐齐,映得满室发亮,足足五千两。
他侧身让开,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大人,这是下官提前征收的秋赋,为了支持大人剿匪,已是倾尽全力。黑山县地薄民穷,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先前赚的十万两早已送回老家,库房里还剩不到两万两,却不能一次全拿出来。
送钱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一次性全都送出去,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是个‘肥羊’,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一边送钱,一边哭穷。
果然,耿精忠的目光落在银子上时亮了亮,却还是板着脸哼了一声:“算你识趣。粮草之事,后续还要再议。”
肖青山躬身应下,心里却已盘算起下一步:这五千两只是开胃菜,要想稳住耿精忠,还得在“剿匪”上多做文章,既不能让秦明太快被灭,也不能让耿精忠抓着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