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县城的东南角却依旧热闹。
数百名兵士在营寨中埋锅造饭,篝火噼啪作响,浓重的烟火气混着饭菜的香气,笼罩在整个营地上空。
随着朝廷军队的不断涌入,小小的县城早已不堪重负,除了耿精忠麾下那支五百多人的嫡系部队还驻扎在城内,其余的官兵都被安排到了城外,尤其是秦家村周边,密密麻麻的营帐连成一片,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整个村落围得水泄不通。
主官的大营里,更是一派奢靡景象。
铜制的酒壶里倒出烈酒,顺着银杯边缘淌下,滴在铺着兽皮的地毯上;烤得油光锃亮的整只羊被架在火上,油脂滴落在炭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了整个营帐。
耿精忠盘坐在酒桌正中,袒着油腻的肚腩,肥肉随着笑声一颤一颤,左手揽着个穿粉裙的女子,右手捏着块刚烤好的羊肉,塞进嘴里大嚼,油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上,他却毫不在意,只随手用女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
营帐下首,廖宏图与项铁两名千户也早已卸了盔甲,只穿了件素色内衬,各自搂着一名窈窕女子。
女子们满脸殷勤地给他们斟酒,钗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空气中除了酒肉香,还飘着浓郁的脂粉气。
“两位,这里没外人,屋子里这么热,咱们随便些。”
耿精忠说着,又喝了一口酒,手在身边女子的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引得女子娇呼出声,他却哈哈大笑起来,眼底满是贪婪。
廖宏图立刻附和,举起酒杯递到唇边,眼睛却瞟着耿精忠的脸色:“哈哈哈,大人果然是性情中人!这次跟着大人过来办差,哪里是办差,分明是享福!”
他说着,还不忘给身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立刻会意,端着一碟蜜饯凑到耿精忠面前,软声道:“大人,尝尝这个,是县城里最好的蜜饯铺子做的,甜得很。”
项铁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嘛!我原本还想着,那秦家村的肖青山若是不识趣,咱们还得费些力气给他点苦头吃,没成想他这么识趣,又是送银子又是送美人,省了咱们不少事!”
“算他肖青山懂事!”
耿精忠哼了一声,接过蜜饯放进嘴里,“我原本以为他初入官场不久,定是个浑浑噩噩的愣头青,却没料到他做事这么老道——若不是这次出了叛军的事,他说不定还真能在这县城里混几年,可惜啊……”
廖宏图脸上闪过一抹不屑,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他没戏的!说到底,他就是个朝中无人的‘白丁’,没背景没靠山,最多当几年知县,也就到头了,哪儿还有什么肥差给他?倒是大人您,这次若是能成功剿灭叛军,朝廷的赏赐定然少不了,将来必然会被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啊!”
项铁连忙点头附和:“廖千户说得对!大人您可是跟着将军出身的,根基深厚,这次立了功,指不定就能升个总兵,到时候咱们跟着大人,也能沾光!”
“哈哈哈!”
耿精忠被两人哄得眉开眼笑,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身边的女子搂得更紧,“好!借你们吉言!等剿灭了叛军,咱们一同领赏!”
营寨内的酒气还未散尽,脂粉香混着烤肉的油腻味,在暖烘烘的帐内弥漫。
耿精忠半倚在软垫上,声音里满是不屑:“区区几百人的民壮团,也值得你挂在嘴边?说到底,不过是些扛着锄头的泥腿子,粗鄙不堪,怎么配和咱们卫所的精锐比?”
项铁坐在下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酒盏,眉头微蹙着提醒:“可大人,之前他们伏击了咱们的先锋小队,折损了上百弟兄……”
话未说完,就被耿精忠挥手打断。
“那不过是占了地形的便宜!”耿精忠身子微微坐直,油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被自负取代,“他们躲在山林里放冷箭,算什么本事?如今咱们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秦家村被围得像铁桶一样,水泄不通。就算那秦明有三头六臂,这次也插翅难飞!”
“大人运筹帷幄,一出手就稳住了局面,属下佩服!”廖宏图立刻放下酒杯,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往前凑了凑,语气愈发恭敬,“属下以后还要多向大人学习,跟着大人好好历练,将来才能有机会更进一步。”
耿精忠被这话哄得心情大好,哈哈一笑,拍了拍廖宏图的肩膀:“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只要你们俩跟着我好好干,尽忠职守,将来的机会多的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话音刚落,帐外突然传来兵士的声音:“启禀大人,今日的税收到了。”
“拿进来!”
耿精忠眼睛一亮,原本慵懒的姿态瞬间精神了几分。
帐帘被掀开,四名兵士抬着三个沉甸甸的木箱,脚步沉稳地走到帐中,将箱子轻轻放在地上。
领头的军官穿着半旧的甲胄,双手捧着一个泛黄的账本,躬着身子走到案前,恭敬地将账本放在耿精忠面前:“大人,这是今日税收的账目,请您过目。”
另外两名兵士上前,伸手扣住木箱的搭扣,“咔哒”一声打开。
瞬间,一道冷冽的银光从箱中涌出,偌大的木箱里,整齐地码着一锭锭的银子,银锭表面还泛着淡淡的光泽;旁边的箱子里,堆着一串串用红绳串起的铜钱;最后一个箱子里,则放着各式金银首饰,有嵌着碎宝石的银簪,有雕着花纹的金镯,甚至还有几只小巧的银锁——只是那银锁的边缘,还沾着几滴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耿精忠的目光在金银上扫了一圈,随即就将面前的账本推到一边,账本滑过案面,“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漫不经心地问:“折合下来,总共多少两银子?”
“回大人,今日咱们去了十一个村子,这些东西折算成现银,大约有四千五百两,另外还收了三千多石粮食。”
军官连忙躬身回话。
“四千五百两?”耿精忠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手指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语气里满是不满,“十几个村子,少说也有两三千人,就只搜出这么点钱粮?你觉得够吗?”
“大人,小人真的尽力了!”
军官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抖,“每个村子都翻遍了,床底、地窖、灶膛,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就只得到这些……”
“废物!”
耿精忠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溅出几滴,落在兽皮地毯上,“黑山县的刁民,这是明着抗税!对付这种不服王化的东西,就不能心慈手软!”
他眯起眼睛,盯着那名军官,语气阴恻恻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再去一趟,让那些村子再交出万两银子!若是办不到,这差事,你就别干了!”
军官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忙点头如捣蒜:“下官明白了!明日一定去!凡有抗税不交的,立刻就地法办!绝不让大人失望!”
“算你识相。”
耿精忠的脸色缓和了些,又露出几分利诱的神色,“若是办得好,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回头我会跟指挥使大人提几句,将来有好空缺,一定给你留着。”
“谢大人!谢大人!”
军官连忙躬身道谢,倒退着走出营帐。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项铁看着那箱带血的首饰,眉头皱得更紧,犹豫着开口:“大人,依属下看,这征粮怕是快到尽头了……若是再加大力度,恐怕真要尸横遍野了。万一被上级知道……”
“知道又如何?”
耿精忠打断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带着几分蛮横的理直气壮,“凡有战事,自然以军备为先!你们俩也是卫所的老人了,这两年朝廷给咱们的军费有多少?若不是指挥使大人想办法‘创收’,咱们早就喝西北风了!这次好不容易有这等差事,岂能轻易放过?”
“可是……”
项铁还想再说,却被耿精忠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没什么可是的。”
耿精忠靠在软垫上,手指在身边女子的腰间轻轻划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咱们是奉朝廷之命围剿叛军,就算死再多百姓,这笔账也只能算在叛军头上。朝廷里的大员,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能拿下秦家村,谁会细究百姓的死活?再说了,回去的时候,给上面多送点银子,他们自然会帮咱们把事情压下去。下次再有这种肥差,还不是派咱们来?”
廖宏图立刻附和:“大人说得是!属下受教了!”
项铁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跟着点头:“大人高见,属下明白了。”
“这就对了。”
耿精忠满意地笑了,伸手一把搂住左边的女子,顺势将她压在身下,女子的嘤咛声与他的笑声混在一起,盖过了帐外呼啸的寒风,“秦家村的事不急,先把钱粮收够了再说。等咱们捞够了,再一鼓作气,让那些泥腿子灰飞烟灭!到时候拎着秦明的人头回去,升官领赏,岂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