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庭的决议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守山人总部内部激起了层层暗涌,却并未立刻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的秩序依旧维持,但无形的紧张感却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之中。
刘臻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静思苑外的守卫并未减少,但隔绝法阵的强度有所降低,不再完全封锁能量的感知与流通。他获得了在总部核心区域“有限度活动”的许可,当然,身后总有或明或暗的视线跟随。李嵩特使交还了“山魄刃”,并提供了部分查阅非密级档案的权限令牌,以及一些疗伤和恢复的物资。
这有限的自由,是机会,也是枷锁。黑袍人与大长老的“重用”,背后是更深层的算计与利用。刘臻心知肚明,自己仍是棋子,只是从待审的囚徒,变成了更危险的探路卒。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利用最初的两天时间,一边继续稳固伤势,恢复力量,一边仔细研究李嵩提供的权限范围和总部的地形图,规划着可能的探查路线。阿青的状态也稍有好转,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默默帮助刘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李嵩每日都会前来,表面是互通情报,商议调查“荆棘之刃”事宜,实则多是试探刘臻的进展和想法。他显得焦虑而急切,总催促刘臻尽快拿出线索,却又对总部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讳莫如深,提供不了太多实质性的帮助。
“总部水深,牵一发而动全身。四长老一系势力庞大,与各方关系复杂,没有确凿证据,绝不能轻举妄动。”李嵩反复强调,眼神闪烁,“当务之急,是找到‘荆棘之刃’的核心成员,尤其是与北境事件直接相关者。你可有头绪?”
刘臻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道:“线索需慢慢梳理。我需要查阅更多档案,尤其是关于近年人员调动、外勤任务记录以及一些早期被封存的事件卷宗。”他再次将目标引向档案馆。
李嵩沉吟片刻,点头道:“可以。我会帮你申请调阅权限。但档案馆核心区域看守严密,且有‘守旧派’元老坐镇,他们脾气古怪,对总部现行诸事多有不满,你需谨慎接触,莫要节外生枝。”
“守旧派”元老?刘臻记在心里。
权限很快批下,范围依旧有限,但已足够进入档案馆普通阅览区。
第三日,刘臻第一次独自走出静思苑,在一名戒律堂执事的“陪同”下,前往位于西区的古籍档案馆。
再临此地,心情已然不同。高耸的石砌塔楼在阳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门口守卫查验令牌后,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挥手放行。
塔楼内部依旧弥漫着陈旧的纸张与墨香,寂静无声,只有少数几名研究员模样的守山人在书架间默默穿梭。那名戒律堂执事留在门外,并未跟入。
刘臻凭借令牌,进入普通阅览区。他并未急于寻找特定目标,而是如同真正的研究者般,先从近年的人员名录和任务简报查起,动作不疾不徐,暗中却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仔细感受着档案馆内部的能量流动和布局。
怀中的玉片在此地依旧沉寂,但那种微弱的指向性似乎比在静思苑时稍清晰了一丝,依旧隐隐指向更高层或更深处。
翻阅了大量无关紧要的卷宗后,刘臻才看似随意地开始调阅一些标注为“北地异常事件”、“边境冲突记录”以及“早期研究项目备案”的档案。他刻意将父亲刘正荣的名字混杂在多个查询请求中,避免显得目标过于明确。
过程缓慢而枯燥。大部分档案内容琐碎或语焉不详,许多关键部分似乎已被涂改或抽走。但他依旧耐心地筛选、记忆。
期间,一名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守山人道袍、眼神浑浊的老管理员,慢吞吞地帮他取过几次卷宗。刘臻试图与他攀谈,老者却只是摇头,咕哝着“老了,记不清了”,便不再理会。这想必就是李嵩提到的“守旧派”元老之一,看似昏聩,但刘臻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翻阅某些特定卷宗时,老者浑浊的眼底会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捉摸的光芒。
时间一点点过去,收获甚微。就在刘臻以为今日将无功而返时,他在一堆关于“边境地质勘探记录”的陈旧卷宗底部,意外发现了一份被误归类的、纸张发黄脆化的早期实验日志副本残页。日志没有署名,日期模糊,但其中一段关于“能量共振对特定矿石样本的影响观测”的记录,其描述的实验手法和数据记录习惯,与父亲笔记中的风格极其相似。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日志旁注中提到了一个代号——“烛龙之眼”勘探计划,并标注了一个坐标区域,该区域正好位于父亲笔记中曾重点标注的、与“源”之异常波动相关的区域附近。
“烛龙之眼”父亲早年参与过的计划?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继续翻阅,又找到了几份与之相关的、零散的物资调拨清单和人员派遣记录,其中果然出现了刘正荣的名字,职位是“能量顾问”。但这些记录都残缺不全,关键部分似乎被人为销毁了。
这些碎片,印证了父亲早年确实在此进行过秘密研究,且其项目似乎颇为敏感。
他将这些碎片信息默默记下,归还了卷宗。
离开档案馆时,夕阳西下。那名老管理员依旧坐在角落打盹,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几日,刘臻每日都前往档案馆,查阅范围逐渐扩大,行为更加低调。他不再直接查询父亲相关,而是通过交叉比对各种看似不相关的档案,如后勤补给、人员伤病报告、甚至是一些废弃项目的申请驳回记录,从中寻找蛛丝马迹。
同时,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测试着档案馆的监控力度和那些“守旧派”管理员的反应。他发现,当自己查阅某些特定年代或类型的档案时,暗中的视线会变得更加集中;而当自己接近通往更高层或禁库的楼梯口时,那名看似打盹的老管理员总会恰好“醒来”,咳嗽一声,或慢吞吞地整理附近的书架。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他也尝试过在夜间,凭借玉片的微弱指引和日益恢复的身手,悄然探查档案馆外围,但发现夜间此地守卫更加森严,且布有极其隐蔽的预警法阵,难以接近。
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这天,刘臻在查阅一批关于古代符文传承研究的公开论文集时,偶然看到一篇论述“古代能量引导符文中常见错误及修正”的文章,作者署名是“墨尘”。是墨先生早年发表的学术文章。
文中提到了几种容易导致能量流偏转或失控的符文错误组合,并附有示意图。刘臻心中一动,仔细看去,发现其中一种错误组合的示意图,与他手中父亲那张“净炎”构想图中被标注为“有缺陷、需重构”的部分区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墨先生研究过这个?他是否也接触过父亲的研究?
他立刻以此为由,申请调阅墨尘长老在总部期间的所有学术手稿和笔记记录。
申请被批准了。但送来的资料并不多,大多是些基础性的研究笔记,核心部分显然已被收走或销毁。然而,在一本看似普通的读书札记的夹页中,刘臻发现了一张褪色的、手绘的简易地图残片。
残片绘制的是总部地下管道的部分走向,其中一条支线旁,用极细的笔迹标注着几个小字——“旧观测塔废弃物排放口,已封,慎近”。而这条支线的末端,指向的区域,正是档案馆所在的大致方位。
废弃物排放口?已封?刘臻想起父亲手札中提到的“西塔顶楼,望星镜之下,或有蹊径”。难道除了那条密道,还有另一条更隐秘的、从地下通往档案馆区域的路径?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
他不动声色地归还了资料,开始暗中寻找总部的地下管道布局图。这类图纸并非绝密,在公共资料库有部分存档。
经过一番周折,他找到了相关的图纸。对比墨尘地图残片,他发现那个“已封”的排放口,位于档案馆后方一处偏僻的山坳,早已被杂草和碎石掩埋,鲜有人知。
当夜,刘臻悄然离开静思苑,避开巡逻队,来到那处山坳。凭借敏锐的感知和身手,他很快找到了被掩埋的排放口遗迹。洞口被巨大的锈蚀铁栅封死,后面是堵塞的岩石和淤泥。
但当他靠近时,怀中的玉片再次传来了微弱的悸动!指向铁栅之后。
通道并未完全堵死?或许内部另有乾坤?
他尝试推动铁栅,纹丝不动。检查四周,发现铁栅一侧的岩壁有轻微松动。他小心清理,发现后面竟有一个隐蔽的、手动开启的古老机关扳手。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扳动扳手。
咔哒!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锈蚀摩擦声后,铁栅并未升起,但其底部与地面接触处,却悄然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黝黝的缝隙!一股陈腐潮湿的空气涌出。
又一条密道。
刘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钻了进去。
通道内部狭窄、潮湿,布满淤泥和废弃物,但确实未被完全堵死。他艰难地匍匐前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更大的空间。
爬出通道,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宽阔的、废弃已久的地下砖石甬道中。甬道一侧墙壁上,刻着模糊的编号和指向标——正是通往档案馆地下库房区域的备用通道。
成功了!
他压抑住激动,仔细感知四周,确认安全后,沿着甬道小心前行。根据图纸,这条通道应该可以绕过大部分地面守卫,直达档案馆地下层的某个入口。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近目标区域时,前方甬道拐角处,隐约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并非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有人,而且也在这种隐秘的通道中活动。
刘臻立刻闪身躲入一处壁龛阴影中,屏住呼吸。
脚步声渐近,是两个穿着总部低级杂役服饰、却动作矫健、眼神警惕的人!他们抬着一个沉重的、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箱子,正低声交谈。
“快点,必须在换岗前送到‘老地方’。”
“这次是什么?上次那批‘矿石’差点引发探测。”
“嘘,小声点!是‘长老会’亲自要的‘旧档案’,从禁库夹层里弄出来的,据说涉及早期‘眼’之计划,必须尽快处理掉。”
“眼”之计划?旧档案?处理掉?
刘臻心中巨震,是“荆棘之刃”的人?他们在偷偷转移或销毁档案馆禁库中的机密文件?
那两人并未发现刘臻,抬着箱子,匆匆从另一条岔路离去。
刘臻眼神冰冷,毫不犹豫,悄然跟了上去。
这条意外的密道,不仅带他接近了目标,更让他撞破了一个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