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紫禁城的红墙被照得透亮,像一面巨大的铜镜,映着来往的人影。
箫剑立在御花园的浮碧亭前,手里捏着一封火漆缄口的信,封口处盖着“济南府正堂”的篆印。火漆暗红,像一滩未凝的血,在日光下微微发亮。
晴儿提着食盒远远走来,盒里是她早起蒸的玫瑰松子糕,还冒着丝丝甜汽。她一眼便瞧见箫剑指尖那抹暗红,脚步不由缓了半拍——那颜色太像二十年前他们逃出紫禁城那夜,箫剑肩头的箭伤。
“谁的信?”她问。
箫剑没答,只把信递给她。晴儿接过,指尖触到火漆,竟有些烫。她拆开,里头薄薄一张澄心堂笺,只写了三行字:
> “旧案已销,
山东水师缺一名参将,
盼故人北上。”
落款是“徐知远”——当年济南府的推官,如今已是二品巡抚。
晴儿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又缓缓散开。她抬眼望向箫剑,后者正盯着亭外一株老梅,枝头残雪未消,却已有两颗绿芽钻出。
“机遇。”箫剑轻声道,像在咀嚼这两个字。
晴儿忽然想起昨夜。永琪回宫,众人围炉夜话,小燕子喝得半醉,拽着尔泰的袖子又哭又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了,留我在这儿数宫墙……如今可算回来了,再不许走!”福尔泰只是笑,眼里却藏着很深的东西——像当年他执意出家时,看小燕子的最后一眼。
此刻晴儿才明白,那眼神里藏的不是诀别,而是“机遇未到”。
“你想去?”她问。
箫剑侧过脸,鬓角有一缕灰白,像落未落的雪。他伸手替晴儿拂去肩头一片残瓣,声音低而稳:“山东水师这两年剿倭,缺的是敢拼命的人。我欠徐知远一条命,也欠自己一个交代。”
晴儿攥紧了信笺。她想起箫剑年轻时在济南府大牢里的模样——浑身是血,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折断的剑。那时她隔着木栏喊他“箫大侠”,他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等我出去,带你吃遍济南城的糖糕。”
后来他们真的吃遍了。再后来,糖糕的味道被宫墙、被规矩、被年复一年的“谨言慎行”一点点磨淡。直到今日,那封薄薄的信像一把钥匙,又撬开了尘封的锁。
“我随你去。”晴儿听见自己说。
箫剑的指尖微微一颤。亭外忽然起风,吹得梅枝上的雪簌簌落下,像一场迟来的回应。
“孩子们呢?”他问。
晴儿笑了,眼角细纹像雪里绽开的金盏花:“婉宁昨日缠着她阿玛学剑,说要做‘女侠’;梁威那小子正怂恿她偷溜去西山打猎——他们自有他们的天地。至于我们……”
她踮脚替箫剑理了理衣领,指尖碰到他颈侧一道旧疤,“我们欠彼此的,何止是糖糕?”
箫剑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粝,却暖得像炉膛里的炭。远处传来脚步声,小燕子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大红斗篷在雪地里翻飞,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晴儿!箫剑!”她扬着手里另一封信,“永琪说山东水师也请了他做教头——咱们可以一起上路啦!”
晴儿与箫剑对视一眼。风忽然停了,浮碧亭的铜铃静了一瞬,仿佛天地都在等一个答案。
箫剑低头,在晴儿耳畔轻声道:“看来,机遇不止一个。”
晴儿笑出了声,把信笺折成小小一方,塞进箫剑的腰带里。雪狐披风拂过石阶,她挽起小燕子的手,三人并肩往延禧宫走去。阳光落在她们身后,拖出三道长长的影子,像三条重新交汇的河。
而亭外那株老梅,不知何时又绽了一朵新花,红艳得像二十年前漱芳斋檐下,小燕子偷摘的那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