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雪霁。
延禧宫后院的青石板路被扫得锃亮,只留薄薄一层雪霜,踩上去“咯吱”一声,像咬碎冰糖。柳青把最后一块碎冰铲进竹筐,抬头时呵出的白雾恰好遮住了远处那抹绯红——
柳红正扶着晴儿跨过垂花门。晴儿裹着雪狐披风,领口一圈银鼠毛衬得脸色莹白,却还嫌不够暖,手里抱着个鎏金小手炉,炉盖上錾着“永结同心”四字,是当年永琪和欣荣大婚时内务府打的,如今倒成了她哄孩子的玩意儿。
“慢些。”柳青迎上去,顺手把竹筐递给身后小太监,又替晴儿掖了掖披风角,“箫大侠昨夜还在念叨,说您怕冷,非要今日辰时才许出门。”
晴儿轻笑,眼角细纹像被雪光熨平:“他倒会编排。分明是自己贪睡,赖了半个时辰的床。”
话音未落,西厢房“砰”地一声——箫剑踹门而出,外袍只系了一半,露出里头靛青中衣,发尾还沾着水珠。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晴儿跟前,油纸包往她怀里一塞,耳根通红:
“趁热。柳青今早去东直门买的芝麻糖糕,你昨日不是说……”
晴儿低头,油纸缝里正冒出一缕白汽,甜香混着雪气,竟像把记忆拉回二十年前济南府的清晨。她忽然伸手,指尖点了点箫剑领口的盘扣——第二颗扣错了位,歪歪斜斜,像故意留下的破绽。
“你啊。”她叹,却到底没忍住笑,“多大的人了。”
箫剑挠挠头,正欲开口,前院忽传来一阵笑闹。众人循声望去——
永城牵着欣荣的手,正从影壁后绕出来。欣荣鬓边别了朵绢制红梅,是内务府新贡的“雪里春”,花瓣边缘用银线勾了边,风一吹就颤,像活的一样。她另一只手拎着个食盒,盒盖半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六只蟹粉小笼,皮薄得能映出里头橙黄的馅儿。
“知画姐姐非让我带这个。”欣荣冲晴儿眨眨眼,“说小燕子当年最馋这一口,如今她闺女回来了,总得尝尝鲜。”
食盒后头,知画扶着皇上永恒缓步而来。
皇上身着石青缎面常服,袖口用银线暗绣海水江崖纹,腰间玉带却松垮垮挂着,显是晨起匆忙。
知画仍是一袭月白,只在裙裾滚了圈极浅的绛紫,像雪里洇开的墨。她手里捧着个乌木匣子,匣面刻着“福”字,笔力遒劲,是先帝御笔。
“皇兄。”永城上前行礼,被皇上抬手止住。
“免了。”皇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箫剑身上,“你师父的剑谱,朕让四库馆誊了副本。今日……”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都带来了。”
箫剑喉结动了动,终是单膝跪地,抱拳无声。
一阵风过,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众人回头——
小燕子牵着福婉宁,正从游廊尽头走来。婉宁二十二岁,穿了件大红羽纱面狐肷褶子,颈间挂个金锁片,上头錾着“宁”字,是当年永琪亲手打的。她左手被小燕子攥着,右手却悄悄牵着梁威——梁威今日难得穿了件墨绿锦袍,腰间系着同色系丝绦,坠着个白玉佩,佩上雕着燕衔海棠,是尔泰去年生辰送的。
“额娘,那是外曾祖父的坟墓吧?”婉宁小声问。
小燕子“嗯”了一声,忽然松开手,快步冲到知画跟前,一把抱住她:“你怎么才来!我闺女今早吃了三碗蟹粉小笼,非说比你当年做的差远了!”
知画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却笑出声,眼角细纹柔和得像被雪化开的水。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小燕子鬓边那缕白发:“你呀,还是这样。”
福尔泰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拎着双鹿皮小靴——显然是婉宁跑丢的。他把靴子往梁威怀里一塞,顺势在小燕子腰上掐了一把:“孩子们看着呢。”
小燕子回头瞪他,眼眶却红了。
柳红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院墙外:“那是不是……”
一株老柳不知何时发了新芽,嫩黄枝条垂下来,在雪地里扫出细细的痕迹。柳青眯起眼,看见柳条间站着个人——
永琪。
他仍穿着当年离宫时的月白长衫,只是腰间多了条银灰丝绦,坠着个木刻小燕子。他手里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几枝含苞的桃花,花瓣上还沾着雪。
“我来得巧。”永琪笑,声音穿过雪幕,像三十年前漱芳斋檐下的风,“桃花开时,燕子归来。”
小燕子怔住,直到婉宁拽她袖子:“娘,那是……”
“也是你舅父。”小燕子轻声答,忽然大步跑过去,大红寝衣在雪地里绽开,像一簇跳动的火苗。
永琪张开手臂,接住她。竹篮倾了,桃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迟到的春雪。
身后,铜铃在风中轻晃。
叮——
一声,又一声。众人都被这一幕惊住,随即脸上都露出了笑意。晴儿眼眶微微泛红,靠在箫剑怀里,轻声说:“真好。”箫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永城和欣荣相视一笑,牵紧了彼此的手。知画看着这场景,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温柔。
婉宁挣脱开梁威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好奇地看着永琪,“舅父,这桃花好漂亮。”永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送给你,愿你以后的日子也如这桃花般灿烂。”
皇上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心中也感慨万千,他走上前,拍了拍永琪的肩膀,“你小子回来就好。”永琪微微点头,“皇兄,这么多年,我也很想念大家。”
随后,众人带着祭品和思念,一同前往先皇的坟墓。
雪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大地上,仿佛在诉说着这跨越时光的团圆与温暖,他们在墓前缅怀先皇,也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