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陈余起程赶来西境之时，林少裳就下令出动一支禁军队伍扮成平民商队，暗中尾随陈余等人的脚步。
暗地里的意思，自然是要护他周全，并将他近况不间断传给林少裳。
禁军训练有素，行事谨慎。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很难察觉出他们的身份，但却瞒不过陈余。
要知道的一点是，此时的陈余已经掌控了大半个锦衣暗卫，有了林少裳的旨意和“九千岁”的名头之后，非但江南的暗卫系统已被收入囊中，其余州府的潜伏人员也有权调动。
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摸清了营地几十里外那支诡异商队的底细。
得知是禁卫军所扮时，陈余既小有惊讶，也颇有感动之色。
理论上，天下能调动禁军之人，唯独皇帝一人。
而既是禁军到此，便等同明示了是林少裳授意。
关键是这支禁军一路尾随，并没有表露出恶意，那就是来暗中保护的。
算林少裳这小丫头还有点良心，自知我此番隐匿身份而来，唯恐有所阻滞，便派来一支禁军随行陪护。
估计此行能如此顺利抵达西洲要塞附近，禁军肯定私底下帮了不少忙。
别的不说，入西境关隘时，守军不问文牒，便直接放行，就显得有些蹊跷。
莫不是身后这支禁卫早已事先安排妥当？
不枉我把裘老八留在她身边辅佐，还为她制定了一系列稳固朝堂的计划。
她还是对我有些在意的...
想着，陈余心中竟泛起一抹暖意。
禁军司职拱卫皇权，不论是待遇，人员编制，武器装备，还是情报搜集...等等，都远比一般军团要高得多。
他们的职权与保密等级，甚至凌驾于同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之上。
有些连锦衣卫都不知道的隐秘，禁军有权得知。
例如，有关外邦国家的一些敏感信息。
直接向禁军询问，比派出锦衣卫暗查要省去好多事。
陈余要进入大周神都带回慕容雪，首先就要先了解那座城，并事先谋划好应对方案与撤离路线。
万一无法与大周谈和，也不至于陷入被动，把小命丢在那里，不是？
首先，就必须得到一份大周神都的城防舆图！
片刻后。
当侍卫再次来报时，陈余接过手中文书，却顿然皱眉。
显然，禁军给的东西并非他所求。
只见文书中写道：
大周乃弹丸小国，疆土不盛，亦不求扩张。
实际上，境内仅有一城，便是神都城。
神都围三山而建，南北宽约八十里，东西狭长，百里不绝。
城墙坚固，耸立近十米，自建成便从未沦陷。
城中百姓多达数百万众，全民皆兵。
明面上仅驻守十万正规军，然，战时可一夜之间成军百万。
大周人团结，城中治安良好，百姓夜不闭户，家家皆配兵器，皆是兵卒。
不排外，却也不惧外。
城防每月轮换一次，兵力部署乃属绝密，且毫无既定规律可循。
我朝细作数度潜伏刺探，皆无法得到神都城完整的布防舆图。
加上城中地下密布无数运兵密道，大周军可随时调整战线，纵有舆图，亦无法完全掌握其大军实质深浅。
先生所求，我部禁卫爱莫能助。
但若先生执意马上入城，可等待半月，容我部先行派人前往，确保万全后可行。
大周朝廷素不斩来使，先生手中有陛下手谕，乃为使臣。
原则上可来去无虞，但切勿与大周人擅动兵戈。
切记。
...
禁卫军虽诧异于陈余早就看穿他们的身份，但面对他派去的侍卫，却也没有多加掩饰，坦然承认。
只不过，就连有权翻阅大景所有绝密情报的禁卫军...都无法得到实质的神都布防舆图。
可见，大周这个弹丸小国内部极为特殊，民情迥异，同时又犹如铜墙铁壁，令外邦细作难以渗透。
而这座享誉整个大陆西境的神都城，居然是围住三座高山而建，历经百年铸造起一座绵延百里的巨大要塞。
一个国，就仅一座城。
放眼整个大陆，实属异类之流。
陈余目光微动，想了想后，既见到禁卫如此说，倒也不再执意求什么舆图，转而对面前的侍卫道：“告知禁卫，此事无需他们插手。既然大周人内部如此缜密，且不斩来使，那咱们大大方方去便可。”
侍卫应是离去。
随后。
队伍稍作休整，吃过饭后，再次起程奔赴边境。
在禁卫送来的另一份情报中说明，虽然大周隐约在暗中支持西凉国犯境，但在还没有亲自下场参战之前，却也没有严禁大景人入境。
换言之，此时两国边境通商还未停止。
两天后。
抵达两国边境的小村，陈余虽说要大大方方进入神都城，但过了边境后，仍有近三百里的距离，倒也没有马上取出林少裳随后送来的使臣官碟。
而是以大景普通商贾的身份入境，一路低调前行。
刚越过边境不远，迎面就奔来一骑。
马上骑士与队伍排头的侍卫稍作交流后，快速钻入陈余车中。
见面便拱手道：“卑职见过余指挥使。”
可见，来人是事先潜入大周的锦衣暗卫。
陈余却闻若不知，一手掀开车帘，另一手摆手示意，目光却望向车窗外皱眉不已，似有讶然之色。
只因在这条直通神都的宽阔官道上，竟全数铺满了青石板，且极为平整。
甚至还设立了人车分流，各行其道。
简单的一条城外官道，竟花重金建得这么好？
这大周人是有钱没地方花吗？
这一幕，着实让陈余惊讶。
要知道，大景号称大陆第一强国，但各大官道却仍是坑洼的泥路。
即便是在景都，也只有城中的主干道才有资格铺设石板路。
其余各处胡同小道，也全是普通的坑洼泥路。
而这小小大周，居然如此豪横，就连专供平民使用的普通官道都“奢侈”的铺满石板，并建得如此平整？
那其国内该是如何富庶？
看来，这大周国远比大景要隐晦得多啊...
心中冒起这么个念头，顿了顿后，陈余这才收回目光，口中“嗯”了一声，道：“情况如何？说说你们这几日的暗查成果。”
那暗卫回道：“是。大周人全民皆兵，口风很严，极为避讳对外邦人谈起本国事务。不过，卑职以商贾之名潜伏西境多年，往来大周频繁，在城中亦有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
“经他们所述，自两个多月前开始，大周君上下令加强了神都的防卫，以战备级别的要求组织防务，并临时征召三十万平民入伍，似有大举出征的迹象。”
“另外，大周占据了西境仅有的一处黑土平原，以往所产的粮食物资皆不外销。眼下，却大批运往西凉边境，并开放了北面与蛮夷部落的关隘，允许蛮夷人过境。此番迹象表明，大人此前的猜测属实，西凉与蛮夷部落联合犯境，幕后确有大周人撑腰支持。”
“无数精良的大周辎重运往西凉蛮夷军中，此二贼才有能力与胆子对我大景动手。大周军虽还没有亲自下场参战，绝非他们无心染指，而是恰好碰上了一件大事。”
陈余警惕，沉声道：“什么大事？”
暗卫道：“据说是...大周君上那位流落外邦多年的亲子回来了，女帝大喜，不日便会下旨册立储君，将此子立为少君，并举行大典昭告天下。”
“按照大周人的规矩，册立大典举办之前，不宜擅动兵戈。因此，大周军按兵不动，只在辎重与情报上支援西凉联军。同时，大周朝廷还有意让那位新少君亲自下达出征大景的旨意，以谋夺民心和威望。”
听此。
陈余脸色更沉。
毫无疑问，暗卫口中所说的“少君”，若无意外的话，就正是失踪数月的慕容雪。
大周不仅成了西凉与蛮夷人幕后的老大，还有心把慕容雪搬上台面，对大景大举用兵。
而大周与大景相安无事多年，当年慕容怀打下西凉十三州之时，他们都不曾过问，此番为何要助纣为虐？
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两国之间就似乎产生了某种无法调和的暗中矛盾？
如果说，此前大周人试图参战，是因为林天庆的通敌与利诱。
那现在林天庆已倒台，按理说大周不该再继续推行参战计划，为何仍执意如此？
难道说...除此之外，两国之间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
这些疑问，或许只有亲自面见那位女帝后方见分晓。
陈余回过神，虽确认了慕容雪的下落，但他并未声张，冷静道：“可知这个册封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暗卫摇了摇头：“不确定。少君人选已定的消息早就传出，也已有官府之人在加紧操办事宜，但具体何时举行大典。大周朝廷却至今没有定论，只听流言说...”
陈余追问道：“流言说什么？”
“那位新任少君好像很抗拒自己的新身份，一直不愿配合，乃至以死相逼，对抗大周皇帝的旨意。大周朝野束手无策，只能一再拖延。而这个册封大典不办，大周军就不好直接出兵。说起来，这倒是对我们大景有好处。”
“哦？”
陈余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契机一般，浅笑道：“也就是说，如今新少君仍在与大周朝廷对峙，互不相让？”
“是。为此，据说大周皇帝苦恼已久，甚至对百官放言，谁能有办法让少君心甘情愿接受册封，并与君上重归于好，修补母女感情，可拜相封侯，跃居万人之上。只可惜，那位少君执拗，至今未曾松口。对了，那位少君也大周皇帝一样，同为女子。”
“甚好！”
陈余蓦然喜形于色，笑道：“这是个好消息！只要大周军还未下场，那单凭西凉和蛮夷两部之人，纵有精良武器与充足物资，也暂时无法继续推进。否则，西境便不只是连失八城而已！”
“这正好给了我军做出万全应对的时间，只要陛下能顺利带领百万援军赶到，西境战事可保不蔓延全境。那位少君无意中帮了我们大忙啊，她能坚持越久，大周军越晚下场，对我大景就越有利。”
暗卫道：“指挥使所言极是。但...就怕那位少君承受不住压力，最终还是得被迫答应。不过，能撑到陛下的亲政大军赶到，便足够了。却不知...大人是否还要前往神都出使？”
“恕卑职之言，大周已发兵在即，对我大景商贾已显见敌意。眼下，并非出使的最佳时机。”
陈余沉默了些许，却道：“去，一定得去！既知她有可能会迫于压力而屈服于大景，我若再不去，岂非弃她于不顾？我若在，或许她能坚持得更久。”
“而女帝既有心悬赏百官来说服少君，且并未明言止于大周人，那本使是不是也能参与？别人或许劝不动那位少君，但我却可以！”
他满是胸有成竹之色，淡定接道：“处理西境乱局，最好的方式是阻止大周入局，这一趟不得不去。尔等继续按计划潜伏，等待本使的指令。而你既然数度往返神都，说说看你对这座城的了解。”
“必要时，我要让这座城生乱，可有什么契机可寻？”
闻言。
暗卫一愣，惊道：“大人要在神都制造混乱？此事万万不可，若做了，那便是自寻死路啊...”
这货如临大敌的样子，脸色都变了，竟似对大周人这座都城深有忌惮。
陈余诧异，佯装不悦道：“好歹你也是天子亲军，堂堂锦衣卫，怎么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就是一处稍大的要塞而已吗？何至于让你如此忌讳？本使就非得在神都闹出点动静来，那又如何？”
“我还真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死路！且说你知道的，其余的无需理会！”
暗卫老脸一沉，先是应了一声“是”，接着才缓缓道：“大人有此一说，怕是对神都的了解仅流于表面。那座城绝非简单的一座要塞，毫不夸张地说...就算大周人不做任何抵抗，任由我朝大军兵临城下，我军亦毫无胜算。”
“即便围城十年，神都亦可立于不败之地，那是一座切切实实的，堪称永不陷落之城啊...”
“大人此来，必定已经对神都有了初步了解。可知被围在城中的那三座大山有何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