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率引擎的嗡鸣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归于绝对的死寂。
“安稳号”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滑出亚空间。
眼前,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废弃星域。
无数破碎的大陆板块,如同一尊远古神只被击碎的骸骨,静静悬浮于漆黑的宇宙帷幕之上。
天道圣殿,到了。
陈长青心中,难得地泛起一丝归巢的安宁。
那不是近乡情怯,更像是一个在外奔波许久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那个可以彻底放松、安心躺平的狗窝。
然而,这份淡然,在他归墟之瞳开启的刹那,碎裂成冰。
相隔着无法计量的遥远距离,他已“看”到了那片本该死寂而神圣的遗迹。
那里,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煞怨气彻底笼罩。
那怨气猩红粘稠,如沸腾的岩浆,正疯狂侵蚀着圣殿残存的道韵。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剧烈对撞,让整片星域的空间法则都变得扭曲、脆弱,濒临崩溃。
“安稳号”无声无息地靠近。
当视线终于能穿透星尘,看清遗迹的细节时,舰桥内的空气被抽走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玄火丹皇那双炼了一辈子丹药、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张老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化为死灰。
眼前的景象,已不能用“占据”来形容。
这是亵渎。
是最极致、最恶毒的玷污。
那些残破却依旧透着上古神韵的浮空大陆上,被铭刻了无数道巨大而扭曲的血色阵纹。
阵纹深植地脉,如同附骨之疽,正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圣地最后的神性与生机。
一座座本该仙气缥缈的宫殿,被粗暴地改造成了修炼魔功的血池。
池中血水翻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无数残缺的肢体与破碎的神魂在其中沉浮哀嚎。
哪怕隔着飞船的法则壁垒,一股足以污秽神魂的腥臭与怨念,也顺着因果扑面而来。
山道旁,一具具修士的白骨被随意丢弃。
骨骼上残留着被吸干了所有生命本源后,特有的灰败死气。
这里不再是圣殿遗址。
已然成了一座彻头彻尾的九幽魔狱。
陈长青的目光,越过这一切,最终落在了圣殿的主峰之巅。
那里,曾是宗主大殿的所在。
此刻,一面巨大无比,绣着一个狰狞血色骷髅头的旗帜,正用一截神殿的栋梁充当旗杆,插在殿顶,迎着宇宙罡风招展。
血煞宗。
那面旗帜,像一根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了陈长青的瞳孔深处。
一直安静的林晚晴,身前的控制台上,毫无征兆地凝结出了一层森白的寒霜。
冰晶蔓延,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毫不掩饰的滔天杀意。
纯粹,冰冷,不带任何杂质,仿佛要将这片星空都冻结成坟墓。
腰间的长剑发出一声只有她和陈长青能听见的剑鸣。
那不是雀跃,而是嗜血的渴望,是极致的暴戾。
“畜生……一群该死的畜生!”
玄火丹皇再也承受不住,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羞愧与愤怒让他的道心都在颤抖。
“师尊!是弟子无能!”
“此地灵脉已毁,道韵被污,万年之内,寸草不生!这是断了我们的根啊!请师尊降罪!”
在他心中,这里早已是师尊的道场,是他们这一脉的根基。
如今根基被人刨了,还浇上了最污秽的粪,这是奇耻大辱。
陈长青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旗帜,脸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平静得可怕。
可玄火丹皇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领域,正从师尊的身上弥漫开来。
那领域并不狂暴,却厚重得让空间法则都在哀鸣、塌陷。
舰桥内的光线因此而扭曲、暗淡,连“安稳号”的混沌灵能核心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报。
他追求“稳健”,不惹事,但前提是别人不惹他。
血煞宗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他的“安全屋”,被人拆了。
这比直接挑衅他本人,后果要严重得多。
陈长青在心里默默打开了一个账本。
要把这里恢复原样,清理这些垃圾阵法和血污,修复地脉,至少要一百万上品灵石。
辛辛苦苦攒的家底,还没捂热乎,就得先贴出去大半给人擦屁股。
这只是灵石的账。
风水和道韵的损伤,那是灵石都买不回来的。
想到自己以后修炼,一打坐,脑子里全是骷髅头和血池,陈长青眼底那片死寂的平静中,倒映出尸山血海。
许久,那股足以压塌星辰的意志缓缓收敛。
玄火丹皇和林晚晴齐齐松了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道袍。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的神魂都要被师尊的怒火碾碎成尘埃。
陈长青终于收回了目光,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急。”
他淡淡开口。
“先看看,来了多少只苍蝇,好一网打尽。”
“省得以后,还得费神打扫。”
他心念一动,“安稳号”表面那层太极道韵流转,整艘飞船的光影一阵扭曲,彻底与周围的宇宙背景融为一体。
它化作了一粒不可见的尘埃,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圣殿遗址。
……
主峰,宗主大殿内。
血煞宗宗主血屠,正对着一位身着黑袍的神秘人,谄媚地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那黑袍人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
只有一股令天道厌弃的末法气息,从袍底丝丝缕缕地溢出。
他脚边的地面,石砖的法则结构正在崩解,化为最原始的微尘。
“使者大人请放心。”
血屠指了指大殿深处,那里有一个被强行破开的巨大地洞,下方隐隐有微弱的绿光传来。
“此地的‘神木根须’,守护它的最后一层禁制,马上就要被血祭大阵磨开了!这鬼地方的禁制当真硬得很,若非您赐下破界符,我们恐怕还得耗上百年!”
黑袍人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亘古的墓碑。
血屠额头渗出冷汗,继续说道:“我们很快,就能把它挖出来了!”
“是么。”
黑袍人终于开口,声线干涩,字句间尽是磨损感,像每个字都在碾碎时空。
“上面的大人物们,需要这截‘建木’的根须来续接天路。血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听到“上面的大人物们”这几个字,血屠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断:“是,是!属下明白!再有三个时辰,最多三个时辰!”
黑袍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而潜藏在空间夹层中的“安稳号”内,陈长青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建木?
续接天路?
他本以为只是一群不开眼的蟊贼占了他的窝。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变得麻烦了。
拿他的道场当垫脚石,去续接别人的天路?
这帮人,不仅胆子大,想法还挺别致。
陈长青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了敲,心里的账本上,又添了几笔新账。
拆家的账。
污染环境的账。
耽误他躺平的账。
还有……拿他当梯子的账。
一笔,都不能少。